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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九女儿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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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在江南,老家有一种酒叫女儿红。

  女儿红总让我联想到画家陈逸飞或林风眠的某些古典唯美的作品——贴了方块红纸的酒坛子搁在雕花桌案上,穿红袄的女儿面对烛影鬓红,大红灯笼挂在高高的屋檐上,一队民乐班子在天井围着花轿吹吹打打。

  现在我很想喝女儿红。我有女儿,据说有女儿的父亲才有资格喝这种家酿酒。

  你想想看,在大雪封门的冬天或春雨潇潇的夜晚,身穿青袄、鬓簪梅花的妻子就着红泥小火炉为我温一壶女儿红,放入青梅和姜米,让滚烫的酒浆暖一暖为夫为父的酒杯苍凉。三五杯下肚,喝得头重脚轻,然后蘸着夜色,铺开宣纸,《采桑子》或《一剪梅》,写什么都可以,只要押得上韵脚就行,这样的古词写起来心头就更暖和了。

  只是可惜,这不过是我诗意的想像罢了。我住在钢筋水泥的森林里,到哪里搜寻这一番古韵?

  我又不懂民俗,据说有女儿的父亲也是不能随便喝女儿红的。在多水多桥的江南,父亲是一定要等到女儿出嫁的那一晚,才能开坛喝女儿红。

  女儿红又叫九九女儿红,九加九等于十八,女儿十八岁了,她要坐着花轿乘着乌蓬船出嫁,就像一叶水草,从一个村庄漂向另一个村庄。殷实的日子是女儿的未来,父亲不用愁烦,他心眼里只有高兴,打开女儿红,还没喝,他就醉了。我渴望有朝一日也像江南农耕的父亲一样,在民乐丝竹声中喝下一坛子女儿红,然后无所顾忌地醉倒在家门口。

  可是,我没有田亩种植糯米,更不会酿制女儿红。现在想起来,乡间的父亲其实更懂得爱呀,只是他们不善言辞。在某个艾草清凉的晚秋,女儿下地的第一声啼哭,肯定会让他心头一热,三亩田的糯米就酿成三坛子女儿红,仔细装坛封口深埋在后院桂花树下,就像深深掩藏起来的父爱,没事的时候就到桂花树下踏几脚,踏几脚仿佛心里也踏实一些。回头望一望女儿,女儿头扎红头绳,眉眼儿像清明时节的柳叶,一天比一天明媚。本家兄弟过来打趣道:老五啊,什么时候喝女儿红呀?他笑着答:还早着呢。一笑之间霜花飞上鬓角,苍茫岁月中一个青皮后生成了中年汉子,一坛子美酒由爱作酵母,在桂花树下、在他心头无声无息地酝酿了九九一十八个冬春,就等待着开坛启封的那一天,那一天也许就在大雁南飞的九月初九。

  一坛女儿红,我不用看,也知道那是江南民间最美的颜色;一坛女儿红,我不用喝,也知道那是最正宗的中国滋味。

   雪★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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