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列表 回复 发帖

李鸣盛艺术生涯 1

分享到:

一、话说李华亭

    要是提起梨园行来,您准会想到京戏。京戏这玩意儿,就凭着那舞台上那一亩三分地儿,便能有声有色地演出古今中外几千年的故事来。您走进剧场,台上锣鼓家伙哐切哐切这么一敲,大幕往两旁边一拉,就算开戏了。您想听那有滋有味儿的唱儿,是想看那连翻带打的武把子,还是想瞧那细腻传神的做派,可谓应有尽有,让您尽情地来一次美的享受。台上的演员们搽粉的搽粉,勾脸的勾脸,把那镶珠嵌玉、五光十色的头面、盔头往脑瓜子一戴,把绣金缀银、红绸绿缎的行头往身上一穿,这个扮老生,那个扮旦角;这个扮花脸,那个扮丑角,真是人、禽、虫、兽、鬼怪、神仙,美、丑、善、恶,五行八作无所不包。人世间的各种形象无一不参在这里展现,难怪人说:戏台小天地,人间大舞台嘛。
    公元1790年,清乾隆皇上八十大寿,三庆、四喜、春台、和春四大徽班接连进京献艺,受到宫廷内外的热烈欢迎。以后,湖北楚班儿也相继到京。徽楚二班经常同台合作,互相吸收,逐渐形成了人人喜爱的京戏,发展到今儿个也有二百来个年头了。若说这好角儿是代不乏人,出了不少。单就老生这一行而言,更是名流荟萃。如果从沈容圃所绘的"同光名伶十三绝算起,就有程长庚、卢胜奎和杨月楼,以后又出现了显赫一时“满城争说叫天儿”的谭鑫培,另外还有孙菊仙、汪桂芬、刘鸿声等等。到了四十年代,更是名家辈出,什么南麒(周信芳)、北马(马连良)、关外唐(唐韵笙),四大须生三大贤,不论他们演什么戏,唱什么腔,念什么白,一张嘴个顶个的是旱香瓜儿--另一个味儿。就说《文昭关》这出戏吧,早先程长庚程大老板在三庆班的时候时常露演。后来汪桂芬又以实大声宏的气魄,把它唱成了汪派的看家戏。随后老乡亲孙菊仙和言菊朋及凤二爷王凤卿,也曾使这出戏在京城风靡一时。可到末了,真把这出戏唱红了京城,唱红了大江南北,直到传到海内外,那还得说是杨派老生的创始人——杨宝森先生。不过,咱们这位杨三爷虽说艺高德也高,可惜身子骨儿长年不佳,他仅仅在尘世间度过了四十九个春秋,就于1958年早逝而去。杨先生虽然不幸病故,值得庆幸的是,这脍炙人口的杨派艺术总算没有失传。在众多杨派继承人当中,大江南北出类拔萃者尽管为数不少,可要说影响最大,成绩最为突出的,还得属当代著名京剧表演艺术家——李鸣盛。
    要谈李鸣盛,先得说说李华亭。李华亭何许人也?乃是李鸣盛的老爷子。他于1889年出生在湖北武昌。七八岁的时候李华亭在一家洋行里当伙计,扫地、泡茶……什么活儿都干。老板见他既聪明又勤快,所以十分喜爱。慢慢地教他学着管帐,一晃几年过去,李华亭练就了一手好字,打得一手好算盘。李华亭不喜欢抽烟、喝酒,唯一的嗜好就是爱听个戏。城里头哪个园子里的茶房们混得很熟。戏园子的人见他这么喜欢戏,于是撺掇他扔掉洋行的差事,索性进了戏班儿,吃上了戏饭。后来,一次偶然的机会,他又跟着戏班子到了十里洋场的大上海,并且进入了上海有名的剧场——共舞台。
    当时上海正风行连台戏和编排新戏,共舞台也不例外。排这些戏不像演传统戏,单靠一桌二椅就行了,讲究得有机关布景。心灵手巧的李华亭先在戏园子后台干拉大幕、摆布景、拉片子的杂活儿,然后又学着做布景、画片子。俗话说“没有三天的力巴”,干了没有多长时间,舞台的上上下下,没有他不熟不懂的。戏园子里,只要排连台戏和新戏,还真离不了他。那阵子常在共舞台演戏的名角儿,属威震大江南北的盖叫天最革新,喜欢排新戏,所以李华亭跟着叫天的时间也就较长。1921年底,盖叫天应名老生三麻子(王鸿寿)之邀,带着新编的《七擒孟获》、《劈山救母》等戏到了天津卫,李华亭自然也就跟去了。
    到了天津卫盖叫天与时慧宝、三麻子、娄廷玉等人在天福舞台合作上演拿手好戏和带有机关布景的新戏。一连几个月场场爆满,大受欢迎。当时盖叫天的三哥张英俊正在天津组班儿(盖叫天原名张英杰,排行在五),手下恰好缺个跑腿办事的得力伙计,他一眼看中了精明强干的李华亭。张英俊于是便和五弟商量,把李华亭留了下来。
    张英俊自己不仅能演戏,还常常亲自出头邀角儿,他与唱老生的董风岩经常带着李华亭来往于京、津两地,与被邀请的角儿谈公事(即待遇、报酬及演出日期、剧目等),剩下一些买车票、运道具的差事,就归李华亭去办理了。就这么着,一来二去,李华亭和北京、天津那些大大小小的角儿们,也都混熟了。有时候张、董二位有事分不开身,他就成了戏班儿里、戏院里邀角儿的代理人。
    冬去春来,转眼到了1923年。再说当时北京戏班里有位王福山王大爷,祖上曾在清廷为官,他本人开过公寓。后来家境衰落,不得不在戏班儿里靠画布景糊口度日。王大爷有子女五个,大闺女洁清,送到戏班学了京剧老旦,后改名王韵甫,常跟小兰英、姚玉兰等坤角在北京鲜鱼口的华乐园同台演出。大儿子春生,子承父业,也干上了拉片子这一行儿。二儿子金亭,原先在铁工厂做事,后来也进了戏班儿,在尚小云的荣春社里专做机关布景,很有出息。三儿子益正,学京剧文武老生,玩意儿出类拔萃,只可惜刚刚成名,便因病早逝。小儿子焕文是京剧丑角,在天津等地很有名气。王大爷则和闺女韵甫同在华乐园的戏班子里共事。华乐园也是要华亭经常邀角儿的地方。他来过几趟之后,就引起了王福山的注意。李华亭原来和王大爷干的是同一行,所以爷儿俩聊起天儿来分外投机。王福山见这个满嘴湖北腔的青年,长得是眉清目秀,见人彬彬有礼、和气可亲。办起事来精明强干,又能写会画,不像戏班儿里那些粗俗之辈。再一打听,得知李华亭是个独身,三十好几还没成家,在京城无牵无挂,就有了把闺女嫁给他的意思。
    王大爷回到家里跟老伴儿一商量,老伴儿的脑袋就像个拨浪鼓儿似的,摇了又摇头。她嗔怪地说:“咱闺女在戏班儿里大小也是个角儿,干嘛要嫁个穷光蛋?况且又是个‘南蛮子'岁数比闺女大出一轮还多……”
    王大爷却不慌不忙、胸有成竹地劝起了老伴儿:“常言道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别小看这个湖北佬儿,他可是个有心人,又勤快又能干,今儿虽是个穷小子,日后准能出人头地!”
    老伴儿终于拧不过老头子,到底把唯一的女儿嫁给了李华亭。女儿韵甫当时年仅十八岁。小俩口婚后倒也和睦。李华亭在家里挑起了大梁,里里外外一把好手儿,丈母娘见这位姑爷果然能干,也渐渐对他疼爱起来。
    转过年,李华亭的第一位千金小姐呱呱落地,这就是后来嫁给童芷苓之兄遐龄的李多芬。多芬长大以后,女继母业也学起了京剧老旦。她承袭了母亲那宽厚、洪亮的嗓音和父亲聪明的头脑,在艺术上成绩显著,成为上海京剧院一名优秀老旦演员。
    又过两年之后,也就是1926年农历十一月初八(公历12月12日),一个白白胖胖的男孩儿在北京前门外鹞儿胡同甲17号出生了,李华亭夫妇欣喜万分,特为贵子取名士琳,他就是今天的李鸣盛。
    这时候的李华亭,通过几年的拚搏,已不是代人邀角儿,而是堂堂正正干上了“经励科”。“经励科”用今天的话说,就是文艺界中的穴头,又可称之为文化掮客。干经励科也不是件容易的事,一要精通业务,二要有组织能力,三要有经济头脑,四要能言善辩。诸如怎么和大、小角儿们谈公事,用什么办法才能把角儿邀来,哪些角儿都吃几碗干饭,哪些角儿都有什么脾气,哪些角儿的戏能够叫座,哪些角儿能凑在一起配戏,每台戏的戏码儿怎样安排……这些都看经励科这些人的本事。而上面所说的这一切,在李华亭手里办得都十分漂亮。有时候戏园里碰到某些刁钻的名角儿,不是开价过高。就是挑剔这挑剔那,找种种借口进行要挟。遇到这种情况,只要李华亭出马,凭着那三寸不烂之舌,保准把这名角儿请出山来。他处理事情既有见人三分笑、和气可亲的一面,又有六亲不信、软硬不吃的一手儿。尽管如此,众多的名角儿们都愿意跟他合作,因为他办事认真、一丝不苟又细致入微。以后他曾较长时期协助马连良、杨宝森等人组班,马、杨对他相当满意和钦佩。一次在马连良家中吃饭,饭后闲谈之中,马连良对李华亭的经营手段十分赞赏,当即在他的扇面上写下了“天有九头鸟,地有湖北佬”十个大字,以此夸耀李华亭的聪明和能干。从这以后,李华亭在戏班儿中也就落下了“李鸟”的绰号。
    李华亭在京剧界中是个相当出色的管理人才。他有头脑,有见识,所以日后李鸣盛在艺术道路上的成长,也多亏了这位老爷子。

二、一曲定终身

    在中国,凡是当老家儿的,谁不希望自己的儿女长大以后能做一番宏伟的事业,光宗耀祖。旧年月更是如此。李华亭三十多岁才喜得贵子,他巴望着把自己唯一的宝贝儿子士琳培养成一个博士,或教授,将来再出国留洋,以改门庭。1931年李华亭全家迁往天津。他下决心把儿子鸣盛和女儿多芬送进了日租界的“竟存小学”读书。姐姐多芬虚岁十岁,弟弟鸣盛比姐姐小两岁。入学后,为了能互相照顾,李华亭请求学校把小姐儿俩分在一个班里。一年以后,姐弟俩又一起转到英租办的“浙江小学”。多芬上学非常用功,接连两年成绩都是名列前茅,还是班长。鸣盛开头的学习成绩不错,分数也不低,头一年总分还得了全班第三名。可学到第二年,他却退到了二十几名。当时学的几门课程,他最发怵的是算术,上课学的是糊里糊涂,回到家里,姐姐一叫他做作业,他就用小手捂着头,紧皱着眉头喊着:“我头疼。”因此,不及格成了家常便饭。语文勉强凑合,最好的要算是音乐课。只要是上音乐课,鸣盛的精神劲儿就来了,两只小手背在身后,挺胸抬头,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讲台上的老师,专心致志地听着老师的讲解,认真地跟老师一句一句地唱。下课后,自己还要反复练习,从不用人督促。自然这门成绩总得第一。鸣盛小时候不是那种登梯爬高、上房揭瓦的淘气包儿,也不是怕见生人,腼腼腆腆的那种大姑娘似的娇宝宝,他做事儿是从兴趣出发。他感兴趣的,只有唱歌和看戏。按说一般功课不好的孩子没人喜爱,可这个班的刘老师却对小鸣盛非常喜欢,他看这个学生聪明老实,从来不给老师捅漏子。特别是歌儿唱得好,嗓子那么清脆豁亮,因此,每当全校开大会唱歌儿时,总要推荐他去领唱。这下子,小鸣盛唱歌儿的劲头就更大了,您再瞧瞧他那几门功课,却是一天不如一天的往下坡溜。
    李华亭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栽柳柳成行。他指望儿子将来读书成材,可没想到孩子偏偏不争气,一心只爱唱唱跳跳。李华亭这时已经是天津春和戏院经励科的主要成员,负责着戏院里邀角儿,安排戏码儿等一系列有关演戏的事务。春各戏院当时在天津是个大戏院,专接京剧大班,剧场能容纳千人左右,回声好,还设有对外宣传广播的大喇叭,在天津市影响很大。剧场演出十分繁忙,尤其是逢年过节,一天两场戏,几乎没有休息的日子。李华亭是个少有的勤快人,办事认真,讲信誉,为了剧院,不论是安排戏码儿,还是和演员谈“公事”都是一丝不苟、平等待人、计划周密,事事处处他都身体力行。有时候为了到北京邀角儿,他经常乘火车当天打来回。风尘仆仆地往返于京、津两地,工作效率之高,没人不佩服。正因为他长年奔波劳碌,忽略了孩子的学业,根本没有时间过问孩子的学习情况。李华亭任春和戏院的后台经理后,把家眷搬到了戏院后门外的一座小楼里。没想到从此为李鸣盛看戏创造了更方便的条件。姐姐多芬学习成绩好,也喜欢看戏,每天做完功课就带着弟弟悄悄地“走后门”钻进戏院去看戏。爸爸当后台经理,这小姐弟俩当然就享受特殊待遇,只要戏院有戏,他们想什么时候看就什么时候看。在春和戏院后门楼里住的这几年,小姐弟俩把好角儿戏看得多了。什么杨小楼、尚和玉、四大名旦,什么雪艳琴、章遏云、胡碧兰、周信芳、小达子(李桂春)、新艳秋、马连良、孟小冬、谭富英等等。看完戏回到家里,余兴未消,小姐俩便学起名角儿演戏的情景。姐姐学起尚小云和“富连成”科班的旦角刘盛莲来,那真是活灵活现,胳膊上绑上两条毛巾当水袖,左一甩,右一甩,常常惹得全家哈哈大笑。弟弟也不甘示弱,学得虽然不如姐姐那么像,便也有几分意思。一会儿正冠,一会儿捋髯,迈着四方步,真像个小“老生”。
    距春和戏院不远,还有个中和客栈,从北京或其他地方邀来的角儿,有的为省钱,就带着家属住在那儿。多芬和鸣盛一有空儿,也常跑到那儿去玩儿。戏班儿的孩子们一玩儿起来没别的,就是学唱戏,学武把子翻斤斗。他们两个当然也是积极参加者。见唱花脸的侯喜瑞先生的小儿子在地上翻小毛儿(前滚翻),李鸣盛也紧随其后跟着翻,越翻越起劲,这小毛儿一翻就是一串,当时,他们感到这是最开心的事了。
    李华亭除在春和戏院供职之外,兼为北洋戏院邀角儿,同时协助马连良先生办起了“扶风社”。马连良任社长,他任副社长。马连良这个社长主要是唱戏,具体事务都由副社长李华亭操办。马连良经常出外巡回演出,李华亭必须带着家眷随同前往,这是戏班儿历来的规矩。孩子们当然不会例外,也就跟着到处跑。一天到晚除了玩儿就是看戏,从北京到上海,从南京到武汉,都是如此。
    1936年,天津中国大戏院建成,李华亭又成了这个戏院的后台经理。戏院开幕式那天,戏院门前是张灯结彩,马连良先生为戏院剪了彩,并率“扶风社”全体演职员工演出了全部《群英会·借东风》,马连良还加演了《跳加官》和《大赐福》,真是为开幕锦上添花。"扶风社"的阵容强大,吸收了不少名角儿,如小生叶盛兰,花脸刘连荣,丑角茹富蕙、马富禄,武生李盛斌等人。因此名声大振,接连在中国大戏院上演了一批新剧目及拿手好戏。其中有《羊角哀》、《青风亭》、《范仲禹》、《红鬃烈马》、《盗宗卷》、《汾河湾》、《四进士》、《马义救主》、《龙凤呈祥》、《借东风》等等。李鸣盛和李多芬这两个“小戏迷”真是大饱眼福。每天不等开戏,两人就钻进了剧场。戏散了,两人嘴里还哼哼叽叽不情愿地离开座位。两年多的熏陶,在小鸣盛的身上起了作用,天天看马连良的戏,他模仿能力相当强,不久就模仿得惟妙惟肖。
    七·七事变不久,李华亭带领全家返回北京,虽然还兼着中国大戏院的后台经理,但主要精力放在马连良的“扶风社”。李华亭在北京买下了宣武门外潘家河沿的住房,马连良住在崇文门外豆腐巷。两家关系十分密切,来往频繁。李华亭的妻子王韵甫,原来在北京女子科班儿“奎德社”是个很出色的京剧老旦演员,自嫁给李华亭后,渐渐疏远了舞台。她在家里闲着没事,为了解闷儿,经常和马连良夫人马三奶奶一起打麻将消遣。大人们不断的你来我往亲亲热热,使孩子们更是亲密无间,多芬和马先生的大女儿苹秋亲如姐妹,“扶风社”经常演戏,散戏后,李华亭一家就在马先生府上吃夜宵,两家人边吃边说,对当天的演出总要评论一番。天太晚了,儿女即在马家住宿。这两家人不分彼此。李鸣盛虽然才十一、二岁,早已成了马家的座上客。
    父辈的交往,会对儿女们产生极大的影响。李鸣盛从小就对马先生的表演艺术非常崇拜。十二岁那年,一天小鸣盛随父亲到马家去玩儿,马家上房坐着很多客人,大部分是马连良在“扶风社”或戏曲界的朋友。大家在闲暇之时聚在一起,山南海北聊得非常热闹。鸣盛坐在一旁听得很入神,尤其听到他们对戏的评价时,小鸣盛的小脑袋还不由自主地点点,好象他也有同感。这些细微的动作,引起了在座人的注意。话题也就转到李华亭这位公子的身上。这位叔叔问上学了没有;那位伯伯说怎么没让孩子学戏,……而且,有人提议让鸣盛唱一段听听。鸣盛一点儿也不怵阵,心想:反正在座的都不是生人,他就学着大人们平时调嗓子的架式,放天嗓子唱了起来:“学天书,玄妙法,犹如反掌,……”嗬!是《借东风》诸葛亮的[二簧导板]的唱段。这是小鸣盛最喜欢的段子。平日马连良先生演出时,他坐在台下看的可认真了,心里还默默地随着唱,小手儿在腿上打着节拍。回家后,背地里也不时地来上两口儿,有时还来个亮相。这天能当众表演,正是他求之不得呢!李鸣盛这么一唱,刚才屋里的谈笑声立刻停止,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到这个孩子身上。在座的先生们有的虚闭双眼晃着脑袋仔细地听着,有的不由自主打着板眼,有的手端着盖碗茶,一口没喝,直盯盯地看着鸣盛的小圆脸。这时,李华亭心里又是高兴又是惊奇,他心想:“儿子还真露脸,他什么时候学的呀?”脸上露出了心底的喜悦。当李鸣盛把这脍炙人口的名剧佳段一口气唱完之后,当即引起了叔叔伯伯们的一片赞扬。有的鼓掌;有的竖起了大拇指,嘴里还不停地夸奖着:真不错!挺有味儿……尤其是马连良先生,边拍手边起身,走到小鸣盛身边,摸着他的头说:“好小子,唱得真不错!有味儿,是个学戏的好坯子……”马先生这么一说,竟使李鸣盛从此走上了艺术道路。李鸣盛嗓子的本质好,音色美。这段唱他不仅唱出了马派的韵味,表演也神气十足。
    李华亭原先是一心想让儿子读书上学,出国留洋,改换门庭。哪曾想,鸣盛不是上学的科儿,学习成绩一年比一年差,他心里也很着急。回到北京以后,李华亭还没来得及腾出脑子为儿子的前途考虑。今儿个,听了儿子的唱儿,当父亲的也十分激动,他万万没料到,儿子还有这个天赋。马连良先生的建议使他动了心。他相信马先生的眼力。他看出了儿子的条件、长相、嗓音都有发展。但学戏是个苦差事,这一点李华亭比谁都清楚。多少人学戏都是生活所迫。因此他心里矛盾重重:继续供儿子念书上学,恐怕儿子不是这块料儿;学戏吧,这唯一的公子哥能不能坚持下来……他将儿子叫到跟前,试探孩子的想法:“士琳,你愿意上学还是愿意学戏?”“当然愿意学戏啦!”儿子回答得很干脆。李华亭又问:“学戏是很苦的,你受得了吗?”儿子把小脑袋一歪,坚定地说:“我受得了!我喜欢唱戏,您要是让我学戏,什么苦我都不怕!”父亲听了这话,坚定了让儿子学戏的决心!
    这真可谓:借助“东风”定终身,勤奋刻苦成名家。

三、吃上了戏饭

    在旧社会学戏,有不少形式。最多的是进科班。办科班的人都是些有钱的主儿,他们请人主事,再聘来各个行当的老师教戏。学生们大都是一些家里没辙的苦孩子。父母为了给儿女找条生路,就送到科班学戏,想着混碗饭吃。那时候进科班可不像今儿进国家办的戏曲学校条件那么优越。不说生活待遇多么苦,就说那教学方法就够瘆人的。旧社会讲究“打戏”,凡是进科班的孩子没有不挨打的。师父们有格言,那就是“不打不成材”。父母把孩子送进科班儿要跟科班立字据,还要注明在科班学戏期间,是病是死,概不负责。常有人把在科班儿的八年坐科,比成坐八年大狱。除去科班,还有手把徒弟。孩子学戏,可以拜某某为师,也要立下契约,定好几年出师,学戏期间是病是死一概不负责。出师之后,还要给老师无偿效力若干年,实际是把孩子卖给了师父。
    李鸣盛十二三岁的时候,北京有几个科班办得正兴盛,像最大的科班“富连成”,尚小云办的“荣春社”,李万春办的“鸣春社”和由焦菊隐任校长的“中华戏曲职业专科学校”。李华亭虽然已决心让儿子学戏,但送进科班儿或者写给谁当手把徒弟,他都不忍心。科班儿也好,手把徒弟也好,打戏有情景,他也知道得一清二楚。鸣盛是家里唯一的男孩儿,李华亭不能让儿子去受罪,他决心为鸣盛请老师到家里教戏。
    孩子学戏开蒙非常关键。李华亭通过梅兰芳的琴师徐兰沅先生的推荐,为李鸣盛请来了第一位老师--范儒林。
    范儒林时年三十一岁,安徽和县人。早年父母双亡,随胞姐生活。他生来聪明过人,自小就酷爱京剧,他无师从艺,只靠着留声机的唱片,居然学会了不少的老生戏,还能自唱自拉。他十几岁随姐姐到了上海,经常到租界里几家大旅馆,以“小艾虎”的艺名卖唱。他学马连良学得很像,对余派也很有研究。两年以后马连良到上海演出,唱花脸的刘砚亭偶然听了他的唱,非常高兴,想带他去北京学戏,谁知姐姐不让。以后,梅兰芳到上海演出,他的唱又让梅兰芳、徐兰沅听到了,都认为这是个不可多得的好苗子,梅先生建议让徐兰沅收他为徒,培养出来就留在戏班儿里唱二牌老生。范儒林一见梅先生和徐先生如此器重他,立刻就写了拜师字据。第二年姐姐病故后,他立即来到老师身边,终于实现了自己的心愿。当时,他吃住都有在徐家。徐先生为他请了擅长教老生戏的宋继亭教他文戏。沈富贵教他靠把戏。每天亲自为他调嗓子纠正唱腔和矫正字音。两年以后徐先生为了检验学生,特请苏连汉、刘连荣陪着他唱了两天堂会。头天《失·空·斩》,二天《捉放宿店》。演出后得到一致称赞。徐先生非常高兴,特地为他改名"范国麟",准备正式挂牌公演。也该着范儒林戏运不佳,就在两天堂会以后,他突然嗓音失哑,竟一句也唱不出来。徐先生虽为他多方请医生诊治,最终也没能使嗓音恢复。从此,范儒林只得放弃舞台生活,改为别人调嗓子,说戏了。
    范儒林到了李家以后,对李鸣盛非常尽心。不仅是因为李华亭与他的老师徐兰沅关系甚好,他也十分喜欢眼前这个聪明好学的学生。他想使自己终身的憾事,由这位学生来实现。李鸣盛学的第一出戏是《捉放曹》。范老师教戏很有耐心,脾气也好。他这时宗余(叔岩),吐字发音韵味十足,口齿也很清晰。这样一来,鸣盛初学老生就有了一个良好的开端。学完《捉放曹》,范儒林又给他说了《天水关》、《失街亭》、《空城计》、《斩马谡》。李鸣盛从十二岁开始,就跟戏中诸葛亮这个人物打上了交道。每天戏教完以后,范老师就给李鸣盛调嗓子。凡是所学的戏每次都要调上几遍,不仅增加了记忆,还锻炼了气力。学戏之余,范儒林还经常把鸣盛带在身边,到和平门内后孙公园会馆票房去玩。票房里唱戏虽不化妆,但乐队是全堂,文武场面一应俱全。范老师在这里拉胡琴,无非是娱乐而已。去了以后,范老师就鼓励鸣盛把所学的戏,诸如《捉放曹》、《失街亭》,在这里演习一遍。李鸣盛在这票房演唱,除去不带身段,他的唱、念都得到了锻炼和施展。
    范儒林给李鸣盛开蒙不久,李华亭又给儿子请来了一些梨园界里很有声望的京戏教师。第一位是有丰富教学经验的张连福先生。这位张先生坐科于“富连成”科班儿,与马连良先生是师兄弟。矮矮的个子,胖胖的身材。他只管教唱,不管教身段。这可能是为了扬长避短。他对嘴皮子的唱念要求很严,每逢说戏时,手里总要拿一把戒尺。如果学生唱念的时候,嘴上不使劲,张先生就要把戒尺杵到学生嘴里用力搅上几下,为的是让你记住唱念时必须使劲。虽说李鸣盛在范老师的教授下,唱得韵味很不错,但是,口、齿、唇、喉的基本功并没有达到张老师的要求,所以,这把戒尺也没少在李公子的嘴里活动。别看这位公子平时在家里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娇生惯养,可是在学戏上,从不叫苦叫累,而且为了完成老师的要求,背地里又给自己加码儿。李鸣盛正是在严师训教下,吃了不少苦头,才练就了他以后口齿清晰吐字真切的硬功夫。继张连福之后,还请了唱老生的刘盛通和李盛荫(名老生李盛藻之胞兄)。为了提高李鸣盛的表演能力,李华亭还特地请来了以演做派戏出名的雷喜福。李华亭是个有头脑的聪明人,他给儿子请老师,一方面是要给儿子打一个坚实的基础,另一方面博学众家之所长。他的主导思想是“社会上风行什么流派,观众欢迎什么就学什么。”为了这个目的,他除了让儿子向张连福等人学了《辕门斩子》、《问樵闹府》、《打棍出箱》、《四进士》、《乌龙院》、《翠屏山》、《奇冤报》、《南阳关》等戏外,还请来了当时以演马派戏崭露头角的沙世鑫到家中传授马派戏。沙世鑫为人老诚,对马派很有研究,也演过很多,只是嗓子不太好,被马连良推荐来给鸣盛说戏。他连续说了一批马派名剧,像全部《龙凤呈祥》,全部《群英会·借东风》、《一捧雪》、《青风亭》、《九更天》。沙老师教戏相当细致,无论身段还是唱念,玩意儿都很地道。为了学马派戏,李华亭还通过在“荣春社”科班做事的内弟,(李鸣盛的二舅)王金亭介绍,在北京两益轩饭庄请客,正式拜了蔡荣桂老先生为师(蔡先生也是马连良的老师,很多马派戏曾在蔡先生协助下排出)。这样,鸣盛所学的马派和上演的马派戏也就得到了观众承认。
    李鸣盛贪婪地吸收京剧各流派之长。他还向刘盛通学习了余派的《洪洋洞》,向宋继亭学了谭派的《定军山》……
    李鸣盛学的是老生戏,可以不练翻斤斗,但是踢腿、打把子、跑圆场等基本功,还是必练不可的。就老生这一行儿也有很多角色需要有坚实的功底。如《定军山》的老将黄忠,《翠屏山》的石秀,《珠帘寨》的李克用,没有扎实的功底,就体现不出武将的气质。因此,为了加强武功方面的训练,李鸣盛又拜了一个好老师,这就是沈富贵。沈先生本工唱武生,弟子很多。尚小云的长子,名武生尚长春便是他一手培养出来的。沈富贵与鸣盛的二舅王金亭关系密切,此人又讲义气,对鸣盛的教授,是一丝不苟,非常认真负责。从压腿、踢腿、搬腿、打飞脚到跑圆场,打把子,每个环节都看得很紧。为了使鸣盛的戏路子更为宽阔,打好坚实的武功底子,他给鸣盛拉戏,拉得最多的是《战宛城》中的张绣和《连环套》中的黄天霸。练完基本功就立刻扎上大靠(戏中大将的铠甲),拉身段、跑圆场。接下去是戏中的开打,打完紧接着是耍大枪下场(下场时的整套枪花)。一遍不成,再来一遍,即便是累得气喘嘘嘘,也不准在外表显露出来。每每练到一半,鸣盛早已是汗流浃背,贴身穿的小褂儿都能拧出水来。就这样历经两三个寒暑,不仅这出武生行的《战宛城》李鸣盛演下来了,就连武生应工、文武并重的《连环套》他也演来毫不吃力。
    在拿刀动枪的功夫上,李鸣盛还曾受到素有“大刀宋”美称的宋富贵先生的亲授。如《定军山》的黄忠大刀下场和《珠帘寨》的对刀。并且还向钱宝森先生学习《打渔杀家》中肖恩的“锁喉”对打。为了耍好《翠屏山》里石秀的单刀,曾专门把这方面颇有名气的费世韦先生请到家中,当面指教。
    李华亭为了培养自己这颗“独苗苗”,不惜用重金聘请梨园界的名师、好佬。这对鸣盛不拘一格的学习创造了优越条件,但随之而来也造成了鸣盛精神上的高度紧张。别忘了,他才是十二三岁的孩子呀!一天到晚,这个老师刚走,那个老师就到了,时间安排得非常紧。有时候,刚刚端起饭碗,可巧老师前来说戏,他只得连忙撂下去学习。有时一天来三个老师,他就要学三出戏。那时又没有录象机,全凭口传心授。所以背台词、背唱腔、练身段。这种填鸭式的教学压得小鸣盛真有点喘不过气来。幸好,李鸣盛尚在少年,记忆力好,领会能力强,又酷爱这一行,加上自己在父亲面前下的保证,常常激励着他,这才咬紧牙关挺了过来。
    俗话说“井淘三遍出好水,人从三师技艺高”。虽说李鸣盛是个公子哥儿,平时娇生惯养,但在学戏上还是吃了不少苦。不过通过学习,他开阔了眼界,丰富了知识。李鸣盛后来的舞台生涯中,不仅继承了杨派、余派,还吸收了谭派、马派的艺术。不仅能唱文绉绉的诸葛亮、刘世昌,还能扎上靠旗、拿起刀枪演《定军山》里的黄忠,《陆文龙》里的陆登。仔细想来,真应该好好感谢这些恩师的严教!

四、小童伶粉墨登台

    戏班儿里的老先生们常这么说:“千学千看不如一演。”可不是嘛,学戏、排戏,毕竟跟台上正儿八经的演出不一样。台上演戏该穿什么戴什么拿什么一样儿不能少,哪些地方观众有反应,哪些地方能要下彩来,只有看了台上的演出,心里才有底。可是,如果您整天价光坐在台底下看戏,自己不亲自上台试巴试巴,那看来的东西也不会消化。本来老师教戏就是口传心授,生填活鸭,全凭脑子死记硬背,再好的记忆力,如果光是一个劲儿地往里灌,不亲自登台"亮亮相儿"也难免丢三忘四。学多了,就成了狗熊掰棒子,会了后头忘前头,最后回过头来一瞧,敢情真正记得准准确确的没剩下几出戏。所以,用老先生的话说:“学了戏,就得抓紧见地毯,就得在台上滚。不然,用不了一年半载,那些好不容易学到手的戏,就得一出一出原封不动地还给师父了。”
    李鸣盛从十二岁开始向范儒林、张连福等人学戏,经过一年多的苦练,已学会了不少老生戏。李华亭根据老师们的建议,准备让独生子粉墨登台。可巧,这期间名坤丑角梁花侬(名旦梁秀娟之母,丑角白其麟之外祖母)也正为让她学旦角不久的二女儿梁雯娟筹划在京组班演出。李华亭和梁花侬商量,让李鸣盛和梁雯娟合作,首次登台献艺。这场戏,订于1939年10月5日晚,地点是前门外广德楼戏园。同时参加主演的还有马连良先生的长子马崇仁。戏码儿是这样安排的:大轴子是梁雯娟主演的《盘丝洞》,倒数第二是李鸣盛主演的《捉放曹》,前边开场是马崇仁主演的《铁笼山》。
    首场演出的日子订下来后,李府里的上上下下、前前后后都为这位小少爷忙活开了。按戏班的惯例,既要正式登台演出了,就得给儿子起一个响亮的艺名儿。为了起好艺名,李华亭还真费了一番心思,专门请来了一位老翰林周养庵。这位老学究为李公子起了两个艺名请李华亭选用:一个是李振雅,另一个是李鸣盛。李华亭认为“鸣盛”二字,字音响亮,而且又寓意吉祥,决定为儿子改名为李鸣盛。
    李鸣盛天天想,日日盼,登台的一天终于到来了。当天的北京《新民报》对此以“梁雯娟等组班,李鸣盛、马崇仁各演名奏”为醒目标题,向广大读者作了较为详细的介绍。谈到李鸣盛时,作者是这样写的“李鸣盛为李华亭氏之长公子,今年十四岁(实为十三岁)唱老生,艺兼谭马,聆其清唱者,靡不叫绝,许其为非池中物。此次与梁雯娟合作,同行组班,特选其得意名奏之捉放曹。鸣盛之登红氍,此为处女作,饰陈宫,由裘盛戎饰曹操,哈宝山饰吕伯奢,更足增色矣”。这天的报纸,还同时登出了李鸣盛的便装照片。
    李鸣盛早早地就被父母打扮得衣帽整齐,上身穿蓝绸长袍,外套黑色团花儿小马褂,脚穿黑色白边儿千层底小圆口布鞋,里面的白洋袜子(线袜)露在鞋口外,显得黑白分明,头上戴了一顶镶着小红疙瘩的黑色小帽头儿。这一身打扮配上他那矮矮的个子和那张天真幼稚的小脸儿,更显得这孩子聪明可爱。
    离晚上开戏的时间越来越近了。鸣盛不时地瞧瞧家里条案上摆着的那座老式座钟,“滴答滴答”,时间过得真慢呀!小鸣盛心里七上八下的,不知是紧张,还是高兴,坐也坐不稳,站也站不住。几次来到父亲身边问:“爸,该走了吧?”李华亭却不慌不忙地回答:“莫急嘛,今天你是角儿了,就要拿出角儿的派头来。”然后又摸着儿子的头说:“当角儿的不能提前进园子,要等催戏的来催,记住,要绷得住!”话是这么说,其实李华亭此时此刻的心情比任何人都激动。他这一年多的酸甜苦辣顿时也涌上心头。小鸣盛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只好听从父命。心里琢磨着:“角儿干嘛要摆派头儿?怎么做才像个角儿?角儿的派头儿应该是什么样儿?”不管怎么绷着,但心里还是盼着戏园里催戏的快点儿来。
    催戏的可来了。小鸣盛真想一下子从椅子上蹿出去,但马上又想起了父亲刚才的教诲,要绷得住,不然会失去角儿的派头儿。只好强忍着坐在椅子上没敢动弹。催戏的走进客厅,向李华亭恭恭敬敬地行礼说道:“李老板,该请小老板上园子了。”李华亭这才让人叫来早已雇好的黄包车,爷儿俩个,在“跟包”的(管主角儿服装、盔头的)伙计跟随下,坐着擦得漆黑油亮的黄包车,向广德楼戏园驶去。
    经过一段喧哗的闹市,车稳稳地停在了广德楼门口。小鸣盛由跟包的给扶下了车。一进戏园子,喝!顿时感到眼花缭乱。只见观众席的包厢外围挂满了祝贺演出的幛子,有紫丝绒镶金边的;有黑大绒红缎子衬黑字的……不少幛子是专门送给李鸣盛的。幛子上边写着“响遏行云”、“谭英马良”、“一鸣惊人”、“鸣盛千秋”等醒目题词。幛子下款署名的有尚小云、马连良、筱翠花(于连泉)、马富禄、谭富英、叶盛兰等京剧名家和李华亭在戏曲界的友好。另外,还有不少各界名人,如书法家吴仲康先生等。李鸣盛走进后台,心里不由得“嘣嘣”直跳。这地方并不陌生啊!在这里他看过了不少名角儿的好戏,像马连良、梅兰芳、尚小云等,正是在这些人的艺术感染下,李鸣盛走上了京剧的艺术舞台。可今天,这些前辈正坐在台下,等着看自己的首场演出。鸣盛心里暗暗地提醒自己:“一定要使出全身的力气认真地演,一板一眼,一招一式决不能有半点马虎,不能辜负叔叔、伯伯们的希望。”这样一想,心里也就慢慢地踏实了。这时,前来捧场的人纷纷来到后台看望、祝贺。同台演出的叔叔、大爷们更是格外关心、叮嘱小鸣盛别害怕,要沉住气。李华亭为儿子请好了化妆的师傅。跟包伙计为鸣盛勒好了盔头,穿上了行头。此时鸣盛的脑子像过电影似的回忆着老师所教的身段、腔调、韵味。前台传来马崇仁主演的《铁笼山》已经结束。轮到李鸣盛的《捉放曹》候场了。李华亭的好友,著名鼓师白登去先生坐到司鼓的位置上,曾给谭富英先生操琴的耿少峰先生也定好了弦。张连福先生守在台帘旁边给这位弟子把场,以免他在台上由于紧张而出现万一。在戏里扮演曹操的裘盛戎先生和扮演吕伯奢的哈宝山先生,一再嘱咐这位“小陈宫”别慌!有我们兜着呢,放开了演,错不了!
    银色的灯光洒满舞台!锣鼓一响,童伶须生李鸣盛出场了,一个漂亮的亮相儿,台下随着“好!”声的同时,掌声四起。先给这位打炮的小老生一个碰头好儿。剧场里有些骚动,开始对这位“小陈宫”评头品足。当然最使劲捧场的还是那些戏剧界的叔叔、伯伯人。他们个个面带笑容,赞不绝口。有的说:“不错,功底很扎实。”有的说:“是个好苗子,有出息。”还有的向李华亭表示祝贺:“李老板,这回如愿以偿啦!”明亮的灯光,打在这身高不足一米五,穿上那双特制的厚底靴也没多高的“小陈宫”身上,虽然脸上带有几分稚气,但他迈着四方步,显得那样沉着、稳健。嘿!还真有点老先生的味道!刚才上台前那种惴惴不安的心情,早被台下的喝彩声给冲到九霄云外去了。他是今天全台戏中最小的一位演员,梁雯娟比他大四五岁。裘盛戎虽然已唱了十来年的戏了,不过也只有二十四五岁,实际上,今天唱了一出娃娃戏。老北京人爱看娃娃戏,娃娃们演戏非常认真,李鸣盛当然也不例外。
    小鸣盛好像生来就是这戏班儿里的虫儿,尽管台底下是黑压压一片,座无虚席,但他并不怯阵,还摆出点角儿的派头。在锣家伙的伴奏下,不懂不忙,一招一式节奏分明地表演,甚至连一个眼神也不含糊。当演到曹操杀死吕伯奢之后,陈宫劝曹操的一段戏时,李鸣盛手持马鞭,有滋有味儿地唱起那段在京戏迷中广为流传的[西皮慢板]“听他言吓得我心惊胆怕……”,台下的观众被这声情并茂的表演听入了迷,几乎是一句一片彩声。
    往常开戏时剧场里的叫卖声听不见了;飞手巾把的精彩表演看不见了,观众席里乱走动的人影也都停止了,只有不断爆发出来的叫好儿声和那此起彼伏的热烈掌声。李华亭陶醉了。往日的情景历历在目。李华亭不由得想到:“马先生真有慧眼,儿子是在马先生这位伯乐的鼓励下,才干上这行儿的。为了学戏,这个娇生惯养的小鸣盛,每天早起晚睡,汗流浃背,从不叫苦叫累,今天的成功,来之不易呀!今后,还要让儿子……”又是一阵雷鸣般的掌声,打断了李华亭的思绪。抬头一看,儿子已经站在台口处谢幕了,他正面带微笑频频向观众鞠躬致谢!李老板心里乐滋滋的,李夫人高兴地流下热泪,泪珠挂在脸颊上也上也顾不上擦。再看看坐在李老板身边的马连良先生和马夫人马三奶奶,早已乐得合不上嘴,两位太太握着手,嘴里不停地夸奖小鸣盛:“这孩子真不错,有出息,将来准能成个名角儿。”
    李鸣盛在广德楼一炮打响以后,借着这股兴劲儿,又接连演出了《奇冤报》、《甘露寺》、《红鬃烈马》、《托兆碰碑》、《上天台》等戏。当时,报纸对演出的情景,不断做出了及时的报道。如:“(特讯)梁雯娟与李鸣盛自组班出演两期,成绩均佳,前晚在广德,梁之汉明妃,李之奇冤报,均得聆者之赞许。下星期四晚仍出演广德。梁小姐演玉堂春,三堂会审监会团圆,一次演全。李演甘露寺、回荆州,分饰前乔玄,后鲁肃,雯娟再饰孙尚香。鸣盛纯宗马派,仿摹温如,有极精彩处,助以马崇仁之赵云,更为全剧增色。……”
    再如:“(特讯)梁雯娟与李鸣盛合组一班,出演广德,成绩甚佳。二十六日晚八开明(剧场)演唱,大轴为探母回令。梁饰铁镜公主,李饰四郎延辉,由哈宝山饰杨延昭,陈盛泰饰杨宗保,朱桂花饰四夫人,马履云饰佘太君,苏庆山、高富全饰二国舅,配搭极为齐整。”
    从此,北京观众对童伶须生李鸣盛的名字渐渐熟悉起来,北京几个大戏院如:新新、开明、长安、庆乐的舞台上都留下了他的足迹。
    李鸣盛登台仅仅四个月,就是在1940年2月26日便以童伶须生的身份,搭入名坤旦吴素秋的剧团,在天津中国大戏院首次亮相。在天津中国大戏院演出,非同一般。李华亭是这个戏院的元老,什么样的名角他都邀来过。这里的观众的欣赏水平他心中比谁都有数,如果儿子挑不起主演的大梁来,那将毁了儿子的舞台生命。来津前的北京数十场演出,李华亭早就看到眼里,记在心底,儿子现在的演技达到了什么程度,他已胸中有数,所以才敢让儿子斗胆来闯天津卫。吴素秋剧团有着很强的阵容:有花脸袁世海,武生付德威,小生江世玉,丑角孙盛武,老生关德咸等。李鸣盛论年龄在全团中最小,论艺龄在众艺员中也最短,而他竟在剧团中挂二牌老生,地位仅次于已经相当走红的名旦吴素秋,这并非易事。小鸣盛虽小,但也清楚自己肩膀儿上的分量。
    此刻在天津,报纸上登出了“特聘北京童伶须生李鸣盛艺员参加吴艺员素秋剧团内同台露演”的醒目特大广告之后,天津的戏迷纷纷慕名前来。小鸣盛旧地重游倍感兴奋,想起姐姐带自己走后门看戏的情景,好像就发生在昨天。今天自己就要登上这大舞台了。他暗下决心要在天津卫打响这第一炮,好给父亲和各位老师们争气,增光!
    一连十几场下来,他的戏是越演越熟,越演越好,小鸣盛真的在天津唱红了。
    戏是唱红了,前台看戏的观众为鸣盛的表演频频喝彩。谁会想到在后台还有个小插曲呢?那是到了天津后的第三场演出,戏码儿是吴素秋和小鸣盛的全部《四郎探母》。鸣盛扮演杨四郎,一人演到底,(有的团可由几个演员分饰前后部杨四郎)对这十几岁的孩子来说,戏够重的。不巧,那天给他戴盔头的伙计把头勒紧了些,时间又太长,小鸣盛感到一阵阵头晕恶心,最后实在忍耐不住,小孩儿的脾气上来了,说什么也不想唱了。父亲一看,那哪儿成啊,前头还演着戏,四郎不见了,怎向观众交代呀。于是哄儿子,他知道别看儿子唱上了大戏,在台上还总是演带胡子的长者,但他毕竟还是个孩子。这时李华亭忽然想想儿子想要辆自行车,对,就这样办!李老板亲切的对这“小四郎”说:“坚持一下,把这戏演完,明天爸爸给你买辆自行车。随你自己挑。”这样四郎才继续出场,把这出全部《四郎探母》唱完。第二天,李华亭带着儿子,花十七块钱买了一辆黑亮亮的自行车,还了这个愿。
    李鸣盛登台不足两年,在北京打响了,在天津唱红了。1941年元月,“四小名旦”之一的毛世来改组他的和平社剧团,又把李鸣盛聘为二牌老生,成为这个社的主演之一。其他演员大部分来自北京的最大京剧科班儿“富连成”。演员中如陈喜兴(老生)、陈盛泰(小生)、朱盛富(武旦)、陈盛荪(青衣)、艾世菊(丑)、詹世甫(丑)、叶盛茂(花脸)、罗盛公(丑)、江世升(武生)及胡少安(老生,现在台湾)、何佩华(赵燕侠的老师)等,阵容相当齐整、强大,李鸣盛年仅十五岁,就一跃成为和平社的第二大主演,这个担子够他挑的。李华亭安排儿子进和平社,并不是想让他去挣大钱,而是让他在这实力雄厚的班子里,再度锤炼。小鸣盛也深知父亲的一番苦心,他明白:严是爱,松是害。
    的确,李鸣盛先后在和平社与毛世来等人合作了两年多的时间里,技艺大长,所学的不少重头戏,都在舞台上得到了充分的实践。如与“富连成”的名旦陈盛荪合演生、旦对儿戏《打渔杀家》、《武家坡》,生、旦、净三头并重的《二进宫》。还有全部《法门寺》、《大战宛城》、《穆桂英》、《翠屏山》及《黄金台》、《搜孤救孤》、《阳平关》、《秦琼卖马》、《失街亭》等。
    还是用戏班里常说的那两句话“千学不如一看,千看不如一演”,李鸣盛通过二三年在舞台上马不停蹄地演出,在与众多名家合作中,果然艺术上日臻成熟。但决不是一帆风顺,也遇到了不少沟沟坎坎,风风雨雨。

青山京剧
返回列表 回复 发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