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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小冬与言高谭马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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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富英其人其事

国剧老艺人都有谦让美德,不唱同样戏码,不打对台。杨小楼对尚和玉,余叔岩对王凤卿,莫不如此,还有许多人也是这样,不必枚举。论理谭小培也是梨园世家,应该深谙此理;但是他挟子自重,专找同行(老生)打对台,小事不提,有两件大事他很失策。
民国二十三年(1934),王又宸应天津北洋戏院之约往演短期,春和大戏院也约谭富英前往,戏院竞争,无可厚非。但是王又宸是谭门姑爷,是谭富英的姑丈,谭小培明知北洋约王在先,他却竟然答应春和之约了。其实谭小培如果原则上答应春和,但是延一期,等王又宸北洋演完了再去,春和也有别的角儿可约的,那不是公私都顾到了吗?但谭小培是一个想法:“你王又宸以谭派老生自居,我们富英才是真正谭派哪!咱们就比比看。”谭富英意有未忍,谭小培却坚持前去,于是谭富英就和王又宸打上对台了。春和戏院当时是天津最好戏院(中国大戏院还没有开),北洋已旧破不堪。谭富英正三十来岁,当年当力;王又宸已五十多了。春和的配角好,北洋的又差一点。不必细表,优劣之势已明。王又宸虽然贴出《连营寨》、《盗魂铃》、《失空斩》、《探母》这些拿手戏,还是一败涂地。他在包银上不吃亏(戏院赔钱),但是面子上太难堪了。他在旅馆里老泪纵横地说:“谭五太欺负人了,我们这门亲戚算不来往了。”回到北平,就气得大病一场,从此不与谭家走动,梨园同行,全不值谭小培所为。民国二十七年(1938)初,王又宸逝世,享年五十六岁,谭小培虽然带着富英去吊孝,但是在白事棚里,一般同行都对他指指点点,窃窃私议,甚为不屑。
谭小培对余叔岩都不服贴,对他的徒弟李少春和孟小冬更不服了。前文已经谈过,李少春唱了《战太平》以后,谭小培也叫谭富英唱了一次《战太平》,在观众的评语里,谭不如李。孟小冬在二十八年(1939)初演余氏亲授的《洪羊洞》,第一次是新新戏院星期日日场,座无隙地,向隅的人很多。隔了些时候,二度公演,是新新戏院晚场。这时候谭小培又动脑筋了,要和孟小冬比划比划,于是就安排了同一晚上,在长安戏院演出。新新和长安,都是民国二十六年(1937)初北平新开的戏院,同在西长安街上,相隔咫尺。新新这边是大轴孟小冬《洪羊洞》,压轴周瑞安《金钱豹》。长安那边谭富英双出,大轴《摘缨会》,压轴《桑园寄子》。一出西皮,一出二黄,且是余派好戏,谭小培也下了一番心思,可惜下错了。
且谈我们这班老戏迷,对戏班、戏院都熟,在新新留有长座,因为新新的进班标准很高,只有孟小冬、李少春、程砚秋、金少山、马连良(他是股东,一周有两个档期)几个班儿进得去,别的班进不去的;而对这几个班都是每演必听的。此外,遇见杨小楼、荀慧生、谭富英、李万春在吉祥或长安演出,也尽量不漏地去听,必要时两个戏院之间赶场。这天晚上,孟小冬、谭富英对上了,两边都留有座位,两边都是好戏,但是在选择取舍上,仍有一个标准的。笔者先到长安,看了一会儿谭富英的《桑园寄子》,算好了时间,赶到新新,正赶上周瑞安《金钱豹》的尾声。休息以后,孟小冬《洪羊洞》上场,聚精会神地看完了回家。不止个人,几位戏迷熟朋友,都是如此。

一般观众呢,都先到新新,直到满座牌挂出,买不到票了,才有少数人遛到长安,买张票入座,因为已经出来听戏了,孟小冬那边买不到票,只好求其次,去听谭富英吧!连这些临时意外观众在内,长安卖了七成座。
当时孟小冬如日中天,声势远在马连良、谭富英以上。一般人就知道孟比马、谭有号召,不知道究竟实力相差多少?马连良很聪明,终不与孟打对台,而且欢迎她到新新来演唱,既提高新新戏院地位,又可增加批账收入,何乐而不为呢?孟小冬唱《盗宗卷》,马连良特来观摩,借镜余派演法;马连良唱《十老安刘》(其中包括《盗宗卷》一折),孟小冬也来看戏,参考马派身段,这都是惺惺相惜的风度,而不敌对。
孟小冬不但剧艺比谭富英高,而且她体弱多病,轻不露演,一年也唱不了三四场戏,谭富英却每周要唱一两场的,在这种情形对比之下,一般观众很自然地都趋孟而舍谭了。因为这次不听谭的这两出戏,很快有机会还再能看到;如果放过看孟小冬《洪羊洞》的机会,知道她哪一天再唱啊?于是孟唱一出满座,谭唱双出七成。这场对台下来,一般戏迷就都有印象了,原来谭富英的玩艺儿比起孟小冬来,不过百分之三十五呀,也就是三成吧!请问,这个亏吃得有多大?一般爱护谭富英的朋友,都为他惋惜;而谭小培还自我陶醉,认为非战之罪,一时运气不佳罢了。大部分不知内情的人,都认为谭富英不自度德量力,要和孟小冬打对台,请问,谭富英冤枉不冤枉呢?
姜妙香与谭家结亲,加入同庆社很久以后,有一次谭富英与后台管事的闲谈,问:“姜六爷的‘戏份儿’是多少呀?”管事的据实以告。谭富英沉吟了一会儿说:“少一点儿吧!从下期起你给涨一点儿吧!”管事唯唯称是,这是“小老板”吩咐,当然遵办;到了下期演戏,就给姜妙香调整待遇了。谭小培操持谭富英演戏大权,每次演完他要看账的。这一次他看“卡子”(梨园术语,就是演员戏份明细表。后台管事在演员演完戏发放戏份儿,名为“放卡子”),总数好像多了一点儿;一细核对,发觉姜妙香戏份儿增加了。就把管事的叫过来,厉声责问:“姜六爷的份儿,谁给加的?”管事的说:“小老板吩咐的。”小培说:“什么?小老板?我问你,这个班儿是小老板当家还是我老老板当家?你是不打算干了是不是?”管事的直害怕:“我错了,我忘了告诉您啦!”“什么?你告诉我?我告诉你吧!从下期起,姜六爷的份儿,还照开原来的数儿。”“是!是!”于是从下期起,“原令追回”,姜妙香又恢复了老戏份儿。
姜六爷一生忠厚,处处吃亏忍耐;他明知道戏份儿涨了又取消是谭小培作祟;但是他一不辞班,二也不对谭富英说,因为自己女儿在人家当儿媳妇儿,别给她找麻烦。忍气吞声,照常演戏。
过了两期以后,谭小培觉得对姜妙香、谭富英和管事的三个人,[被过滤]已经够了,就吩咐管事的说:“那什么,把姜六爷的份儿,从这期起涨上去吧!以后呀,无论什么事,都问我,不用问小老板,他就管唱戏。”管事的当然称是,以后都尽量躲着谭富英了,而所有后台人员,也都拿谭富英当傀儡了;这种不近人情的事,也就是谭小培做得出来。
从前梨园行有个坏习惯,就是抽鸦片烟,认为抽大烟能提神,还滋润嗓子。鸦片烟倒是有一点使人暂时兴奋的功效,但是它的害处却太大了,而一般伶人,自清末以迄民国二三十年,都饮鸩止渴,乐此不疲。谭富英出科搭班唱戏不久,就抽上大烟了。其实倒不是他主动打算抽的,而是谭小培叫他抽的,名为给他滋润嗓子,实则人一抽上大烟,就日渐懒惰,意志消沉,而也就易于驾驭驱使了,于此可见谭小培用心之深。
在抗战期间,沦陷区时兴一种兴奋针剂,名叫“盖世维雄”,也就是荷尔蒙注射剂。价钱很贵,一针起码一两金子,先在京沪流行,后来也有人带到平津。谭富英烟瘾日大,相对地效用减低,就开始打“盖世维雄”了。给他打针的西医名王琴生,是个戏迷,很喜欢谭富英的艺术,在台下学之不足,就走谭小培的门路,拜他为师,那么与谭富英就谊属兄弟了,可以常往谭家跑,听富英吊嗓子来学戏。他给谭家一家大小看病不要钱;平平常常的药,也白送不收费。那时候从上海往北平带“盖世维雄”很不容易,王琴生千方百计地给谭富英带来,只收成本费,注射也不收费。谭小培是个爱小便宜的人,这一来把谭五爷哄得团团转,对王琴生甚为欣赏。以后就推荐给梅兰芳,连治病带跨刀唱二牌老生了。
谈起梅兰芳的二牌老生来,也很有意思,除了王凤卿以外,都和医生有关。一次梅在天津春和演戏,那时葆玖还小,忽染霍乱,吐泻不止,状甚危险。经友介绍一位时医郭眉臣诊治,一两服药就好了,其效如神。梅氏对郭拯救爱子,感激非常,而郭又坚不受酬。最后,梅很诚挚地对郭说:“有什么我可以为您效劳的地方,您尽管吩咐好了。”郭眉臣才吐露心思:“我有个亲戚奚啸伯,唱老生,玩艺儿还不错;几时您考察考察,有机会提拔提拔。”梅一口应允。民国二十五年梅兰芳自上海返平唱短期,二牌还是王凤卿;但是王年事已高,只能陪梅在北平唱,出门便累不了啦。梅在北平演完了,出演天津中国大戏院,二牌就带了奚啸伯,以后还把他带到上海。直到奚啸伯走红挑班,不能再分身陪梅出外了,梅班二牌老生就换了王琴生。
民国十六年(1927)左右,天津日租界开了一个六层楼的百货公司,名“中原公司”,在当时已是大型建筑了。五楼设一个国剧剧场,称为“妙舞台”。偶尔也约京角演短期,如荀慧生、雪艳琴都演过,但以自组长班儿为经常演出政策。谭富英在搭班唱戏时期,曾搭“妙舞台”的长班儿,演了足有两三个月,他是头牌老生,二牌青衣是坤伶胡碧兰,三牌武生赵鸿林。小生陈桐云,花脸金寿臣,小丑王少奎。
胡碧兰的青衣,嗓子调门很低,但是唱工规矩,《玉堂春》、《探母》这些戏都不错,扮相也很端庄秀丽。与谭富英每天同台,也常演对儿戏,日久两个人渐生情愫了。胡认为谭少年英俊,又是梨园世家;谭对于胡,是初次接近异性,情窦初开,也是他第一次未成熟的恋爱。但是这种情形,不久便被谭小培发现了,认为不可。一方面监视、限制谭富英的行动;一方面合约满了,不再续约,马上回北平。虽然台下欢迎,前台打算涨包银挽留,也没有效。
那么是谭小培不喜欢胡碧兰吗?不是。以后谭富英的前后两任太太,宋继亭的妹妹和姜妙香的女儿,都比胡碧兰好很多吗?也不是。问题中心是:谭小培认为谭富英的婚姻,要由他这位家长做主,而不能听从谭富英自由发展。回平后,马上说定宋家的亲事,以后宋氏死了,他也不久说定姜六爷的小姐为继配,而谭富英一生中仅有一次的未成熟恋爱,也就被他爸爸给打断了。
北平的中山公园和北海公园,是很平民化的游玩去处。门票不贵;进去以后,喝茶,甚至吃个便饭,都花不了多少钱。可以说,凡是北平人没有没去过这两个地方的;而对外来的观光客人来说,更是必游之处了。
谭富英挑班以后,班中同仁如哈宝山、宋继亭、计砚芬等,看着谭富英那种精神萎靡的样子,都有些同情而可怜他。有一次,选个晚上没戏的日子,大家建议,陪他去逛逛公园。富英见大家好意,便提起精神来,一同前往。等到进了中山公园,看这个也新鲜,那个也没见过,就像小孩儿进了儿童乐园一样,兴奋愉快,乐不可支。因为他除了很小时候,被爷爷带着玩过一两次以外,坐科富连成时候,没有机会玩儿,出科后,入了他父亲的“谭氏大监狱”,更是那儿也没去过,这一下有如刘姥姥进入大观园,那能不欣喜如狂呢?说来可怜,北平市民人人司空见惯的中山公园,对堂堂名伶谭富英来说,有如见所未见的西洋景,他的生活贫乏无味,就可想而知了。
这一次中山公园逛得很满意;不久,大家又陪谭富英逛了一次北海,他越发高兴了。就在逛完北海,商量再到颐和园,或什么地方去玩的计议未定之际,被谭小培发现了。他见谭富英的精神较前健旺一点了,一打听,和大家出去玩过两次,就把富英叫过来了。“你们大家去玩儿,喝茶、吃饭谁花钱哪?”富英说:“当然是我花钱了。”小培说:“哼!他们这样架弄你,是要吃咱们呀!咱们有多少钱,供他们大伙儿乐呀?以后别再出去了。”富英只好唯唯。从此又返回监狱,连假释的机会都没有了。
笔者方才谈过,逛公园和北海,花不了多少钱;谭富英是老板,当然是他花钱了。人家大伙儿是好意,为的是给谭富英真正“调剂精神”,难道人家也没在公园喝过茶,要敲谭富英的竹杠吗?谭小培的阻止,就是不欲富英和外人接触,要叫他永久、随时在自己控制之下。
综上种种,谭小培对谭富英在演戏上、生活上,处处加以控制,读者就可以很明显地看出来,谭富英的性格,完全被他父亲所塑造;而一生的命运,也是被他父亲所安排了。
北平梨园行有人调侃谭小培,编了一个笑话:
“有一天,谭鑫培、谭小培、谭富英,爷儿三个坐在一起聊天儿。谭小培指着自己鼻子,对谭富英说:‘你爸爸(谭小培),不如我爸爸(谭鑫培)。’转回头来,又对谭鑫培说:‘你儿子(谭小培),不如我儿子(谭富英)。’言下颇为得意。”
这就是讥讽谭小培,上承父亲余荫,下享儿子清福,而自己一辈子一事无成,可称谑而虐了。
五、 性格与生活
大凡一个人,不论男女,不论从事哪一种工作,在年轻时候,总会有他凌云壮志、满怀抱负的,谭富英又何独不然呢?
他出科时候十八岁,未尝不想步武前贤,排些新戏;结果行不通。未尝不想从余叔岩那儿,把祖父的谭派剧艺精髓学回来,克绳祖武;结果也行不通。在艺业上,他也明白从他父亲那里得不到什么,只好就在科班所学的基础上发挥。但是即使竭尽所能,自己又有什么收获呢?赚进多少钱来,不知道;财务大权全由“老老板”执掌。自己只混个三顿饭和有限的零用钱,而生活上又处处受限制,毫无自主权利。因此,他的壮志就逐渐消沉,毫不振作,而敷衍委顿,不求上进了。这就是他为什么也有做派、念白根底,而在台上不肯表现,只以卖嗓子为务的原因。他有时候也偶对自己的朋友发发牢骚:“我呀!就是唱戏机器!”言外之意可知。他的天性善良、孝行甚笃,所以甘心受他父亲的控制;换了别人,早就起家庭革命了。
他自从抽上大烟以后,愈发消极,就每天在吞云吐雾里来找生活乐趣,而身体也就日趋衰弱。北平在新新、长安两个新式戏院落成以前,那些旧式园子,后台扮戏的地方都很简陋。以吉祥园来说,楼上只有一间小屋子,是给角儿预备扮戏的;杨小楼、荀慧生、谭富英,都是在这间屋里。那个年头当然没有冷暖气设备,夏天有个老式电扇,冬天则生个煤火炉子。
在秋天,一般人全穿着夹衣服的时候,谭富英就穿上棉袍了。刚刚初冬,别人还穿棉袍,他的皮袍已上身,同时扮戏屋子要提前生火了。在后台看他扮戏,你能吓一跳,头发很长,面色青白,身体很瘦,真是烟鬼模样。不过扮好了戏,脸上有彩,大烟也抽足了,上得台去,神采栩栩,与台下又判若两人。凡是常听谭富英的观众,都知道这种情况:他刚上台来,嗓子还被大烟的劲儿锁住,不大痛快,到了这出戏演完了三分之一以后,嗓子就唱开了,也就越唱越有劲儿了。以《奇冤报》为例:《行路》时的〔原板〕“人生在世名利牵……”一段,不怎么样。《遇害》一场的〔原板〕“好一位赵大哥真慷慨……”一段,就渐入佳境。从《讨盆》的〔二黄〕〔原板〕“老丈不必胆怕惊……”一段,嗓子就全出来了。而后面的大段反二黄,更如长江大河,痛快淋漓,观众听得极为过瘾。戏完以后,便又奄奄一息了,下装回家,吃宵夜,抽大烟,快天亮才睡,次日下午很晚才起,完全过一种颠倒昼夜的不正常生活。
三十四年(1945)秋抗战胜利,举国腾欢。冬初,总统蒋公时任国民政府主席,赴北平视察,日程中安排有国剧晚会节目。散戏以后,蒋主席召见各名伶,慰问有加,当与谭富英谈话时,说:“你唱得很好,可是要注意身体呀!健康是很要紧的。”谭富英当时对这种爱护关切,都要感激涕零了。那时国民政府的禁烟政策,早已在报上煌煌公布,贩毒、吸毒,都要处重刑的。他第二天起就力行戒烟了,同时戒烟的还有王瑶卿、王凤卿这几位老枪。谭富英戒烟后身体好多了,王凤卿且变成了个小胖子。
谭富英不但孝顺,而且敬老尊贤、热心助人。北平梨园习惯,两位演员如果初次合演一出戏,不论多熟的戏,必须先在后台对一对,怕万一彼此学的路子不一样,而在台上“撞”了。其实这种可能性很少,但是为了小心,不出错,一定要对一对。可惜这种优良传统的好习惯,现在一般年轻演员们都不注意了。艺不高而胆特大,言之可叹!
对戏的习惯,必然是年轻的演员去找年老的演员,资浅的演员去找资深的演员。见面先称呼一声,然后说:“您给我‘说’一‘说’。”梨园行话,“说”就是“教”,“说戏”就是“教戏”,也就是说“请您教教我!”这完全是谦恭的意思,对方就说:“您别客气,咱们对一对吧!”
金少山到北平以后,谭富英有多次与他合作的机会,合作过的戏有《黄金台》、《黄鹤楼》、《二进宫》、《失空斩》、《捉放曹》等。每一出戏演唱以前,谭富英必然都到金少山房间里去,先叫一声“三叔,您给我说一说呀!”执礼甚恭,态度诚恳,这是笔者亲眼得见的。
金少山的父亲金秀山,与谭鑫培是同时人物,也给老谭配过戏。金少山是老金的儿子,谭富英是老谭的孙子,比金少山晚了一辈,所以称他为“三叔”。
马连良因为在抗战期间,去过一次伪“满洲国”演戏,胜利后吃了官司,坐了牢。出狱以后,梨园同人为了慰问他,在长安剧院给他唱了一场合作戏《龙凤呈祥》。阵容自然是马的乔玄、鲁肃了,程砚秋的孙尚香,金少山的张飞,李少春的后赵云。当时的风气,前边《甘露寺》的老生主角饰乔玄,刘备由里子老生饰演。谭富英为了捧捧师哥,自动饰全部刘备,从头一场“过江”起就上,直唱到“回荆州”完,报上一宣布,戏迷交相赞誉,认为机会难得。因为自他出科以来就没这么唱过;就是在大义务戏里,他的刘备都是从赵云进宫报信那一场,“回荆州”时才上的。因此订座踊跃,上座满堂。在甘露寺相亲一场,马连良的念白固然精彩传神;谭富英的唱也是卯足气力,一句一彩。此事马连良对他十分感激,这一上满座,不但面子好看,收入上也增加不少。
谭富英人虽老实,但是被压迫急了,也有反抗的时候。在他娶妻生子以后,谭小培还是给他一定数目的月费;这点零钱并不富余,有时候就捉襟见肘的不够用。有一次钱不足用了,谭富英可真急了,从箱子里把皮袍子等好衣服拿出几件来,包一个包袱,叫老妈子拿到门房,让听差的送到当铺去“当当”,并且嚷嚷着说:“没有钱花呀,快去当当!”老妈子当然没有那么天真地去找听差的“当当”;但是也把包袱接过来,作为证据,送到谭五奶奶屋里去说:“小老板没钱用了,要‘当当’呢!您看怎么办?”谭五奶奶当然不许她找人去当,一方面把私房钱拿出一点来,送到富英屋里去:“升格,这么大了,怎么还犯小孩子脾气呀?没有钱用,你跟我说呀!去‘当当’!也不怕老妈子下人笑话,真胡闹!”连说带哄地把包袱送回,把富英安抚住了。一方面晚上和谭小培说,下月起多给他点零钱吧,别把孩子逼得胡闹;谭富英的待遇,这才调整。虽然“当当”没成功,这个消息却仍然被下人们传出去了。一时“谭富英穷得要当当”,成了北平梨园界的笑谈。
谭富英既然不许出门逛公园,一天除了吃饭、睡觉、抽烟以外,还有许多时间,如何打发呢?那时候也没有电视,只有听广播。谭富英对评书节目很感兴趣,时常收听,谭小培发现以后,就心生一计,把说评书的品正三请到家里来,每天给谭富英说“列国”,这样使富英精神有所寄托,好免得生事。所以谭富英对《列国演义》很热,对各国的冷僻人名,都能朗朗上口。遇见列国冷戏的人名,演员不大清楚的时候,管事的就向他请教,富英必详细以告,非常得意,而以“列国”权威自居。
前文谈过,谭富英的《四郎探母》在天津出过风波,是什么风波呢?就叫“叫小番”问题。在《坐宫》的场最后,公主去盗令,下场了,四郎有四句〔快板〕的唱,第三句末尾是嘎调“叫小番”。任何人把这个嘎调唱好了,必得满堂彩。其实,这并不全凭嗓子好,要使滑音,用点技巧,就能扶摇而上了;以谭富英嗓子之好,是绰绰有余的。有一次,谭富英也不知怎么紧张了,嘎调没有上去,台下立刻报以倒彩,有一小部分人竟离座而去,好像他买一张票,就为来听这一句“叫小番”似的。谭富英嘎调没有上去,当然心中惭愧惶急,于是从“出关”一场起,加倍卖力,每一段、每一句唱都卯上,而留下来的大部分观众就有福了。天津卫的哥儿们是热气的脾气,你唱不好,马上倒好;唱得精彩,马上正好,仍然热烈捧场。
从此谭富英视《探母》为畏途。而天津观众就奇怪了,你如果认为谭富英《探母》的嘎调上不去,不好,那你可以不去听啊;却又不然,一贴《四郎探母》,即使加价,必要满座。嘎调上不去,叫倒好,走人;但是,下次《探母》还买票去听。在观众与戏院的压力之下,在谭小培也有好处之下,谭富英是每次非唱《探母》不可,而“叫小番”成了他的心病,唱到这里,心情必然紧张,而必然上不去,必然落倒彩,下面的戏必须特别卖力,每次唱完《探母》,就过分劳累啦!后来,总算在天津几位爱护谭富英的朋友策划之下,把这个问题解决啦,却也费了一番组织功夫,动员许多人力。方法是:在演《探母》这一天,预先在楼下前排、中排、后排,和楼上前排与后排部分,各买了几十张票。在谭富英唱到“叫小番”时候,“小”字刚开口,埋伏人员就立刻一齐大声喝正彩,叫好。这“番”就在如雷彩声中唱出来,上去也好,上不去也好,都埋在彩声里,一般观众都听不出来,以为这次真上去了,也跟着叫好儿。事实上,那晚上富英的“番”字上去了,不过稍为勉强一点。但这是“叫小番”第一次没落倒彩,他心理上的威胁解除了。此后再唱,不用护航人员,“叫小番”也平稳过关了。这次解决问题是在中国大戏院,当然院方也支持帮忙,否则票子就没法安排得那么平均,而谭小培在无计可施时,也就听我们这些外行朋友的话了。
六、 结语
谭富英有四个儿子,长子谭元寿,系宋氏所生,乳名百岁,入富社六科习文武老生,在大陆被目为李少春以后之文武生人才。次子韵寿,富连成七科生,习丑。三子喜寿,荣春社学生,习武生。四子寿昌。这三个人全是姜氏所生。谭元寿之子名谭孝曾。
谭富英虽然剧艺粗枝大叶,却仍有独到之处。因为性格善良、懦弱,才被他父亲谭小培控制了一辈子。他的未能飞黄腾达,是受父亲影响。其道德风范,足可称为一代名伶的。
青山京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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