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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小冬与言高谭马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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敬悼孟小冬前辈(1)
今年,岁次丁巳的一九七七年,对国剧界来说,好像是流年不利。先是,梅派名票赵仲安先生去世了。对指导后学,谱唱腔、说身段方面,失却了一位导师。
继之,名鼓票陈孝毅先生去世了。不但国剧方面失去了一位司鼓健将;对昆曲彩排和越剧演出来说,更如去了三军司令,后继无人。
五月二日晚上,传来了俞大纲教授遽逝的噩耗。不止国剧界,话剧、舞蹈、音乐各界后进,和他的满门桃李,都失南针。
五月二十七日凌晨,又惊悉有“冬皇”尊誉,余派传人的一代剧艺家孟令辉前辈仙逝了。因连串坏消息引起的恶劣心情,更震撼得到了极致。因此,谨以悲伤沉重的心情,草成此文。为了行文方便,只好先不恭地直呼其名了。

一、身世与学艺
孟小冬是梨园世家,到她已经三世。原籍山东,祖父孟七(艺名,本名不详)工武生、武净,因避乱到上海,就在当地落户了。孟七生子六人,孟小冬的父亲行四,名鸿群,工武老生兼武净。三伯鸿荣,工武生,武功坚实,有名于时,后来改名小孟七。六叔鸿茂,先工文武花脸,后改丑角,也驰誉沪上。过去大鹏已故丑角张国安,艺名小鸿茂,即其弟子。
孟小冬生于上海,以出生地为籍贯根据的话,算是上海人。乳名若兰,本名令辉,艺名小冬。九岁时,从仇月祥学老生戏,十二岁就在无锡新世界登台了。十四岁时,在上海乾坤大剧场演出,同台有老旦张少泉(李丽华之母)、武旦粉菊花等。
民国十四年(1925),孟小冬年十八岁,北上赴北平深造,拜陈秀华为师。当时北平梨园行有个不成文法:凡外来的伶人,不管原来坐过科、拜过师,一定要在北平再拜一次师,取得北平梨园公会的会籍,才能出台演戏。学老生的,大多拜陈秀华、鲍吉祥、张春彦,宗余的角儿,莫不如此。一般的老生,也要拜陈少五、札金奎。学旦的角儿呢,绝大多数拜王瑶卿;一般旦角,也要拜吴彩霞、诸如香、赵绮霞等。但是外来拜师的伶人,少数是真心学习,进一步的研究,除了拜师时的贽敬以外,要送月规,好时常去学戏。大多数呢,拜师只为“挂号”,好开始唱戏,只有师徒名义罢了。
孟小冬就是少数真心学戏的一位,她从那时候起,就矢志学习余(叔岩)派老生了。一方面遇见余叔岩演戏时,必前往看戏,细心观察身段、地方;一方面从陈秀华、孙佐臣(又称孙老元,曾一度给谭鑫培操琴)学习字眼、唱腔。对余派票友也常向人家请教。北平有位名票李适可(又名止庵),对余腔有相当研究,还灌过《沙桥饯别》的唱片,孟小冬也从他盘桓请教。总之,她那种多方学余、虚心求教的精神,和当初余叔岩的学谭精神,是毫无二致的。所以在“私淑”余叔岩的时期,就比一般学余的老生高出一筹了。到了拜余以后,更升堂入室,尽得精髓,成为余派嫡传第一人了。

二、演戏的阶段
从十二岁登台,迄十八岁到北平以前,孟小冬的戏路相当广泛。从民国十四年拜师陈秀华以后,就归工专演余派老生戏了。曾先后在北平前门外的三庆园、城南游艺园、新明大戏院等,各坤班演出,那时已经唱大轴头牌了。
民国十六年(1927)与梅兰芳结合,谢绝舞台数年。与梅仳离以后,吊嗓用功,二十一年(1932)起至二十七年(1938)拜余以前,常川在北平演唱,偶尔到天津、上海演出。不过在北平所谓常川,一年也不过唱个十场八场罢了(原因详后),不像别的班儿,一周演出两三次。她那时候演出的场地,大部分在东安市场吉祥园。班底阵容为:青衣李慧琴(卢太夫人李桂芬的弟妇、卢燕的舅母)、武生周瑞安、花脸李春恒、小生姜妙香、丑角慈瑞泉、里子老生鲍吉祥、老旦李多奎、二旦小桂花等。
孟小冬演的戏目有《四郎探母》、《失空斩》、《捉放曹》、《奇冤报》、《击鼓骂曹》、《珠帘寨》、《御碑亭》、《盗宗卷》、《黄金台》、《武家坡》等。天津法租界有个西权仙电影院,后来改名新新戏院,在二十六号路(绿牌电车道)。除了经常演国片和西片电影以外,偶尔也短期演戏。有一次约孟小冬、郝寿臣合作三天,一天孟、郝合作全部《捉放曹》,“公堂”起,“宿店”止。一天孟、郝合作《失空斩》。一天大轴孟小冬《奇冤报》,压轴郝寿臣《荆轲传》。那时郝寿臣已成气候,竞排新戏了,而肯把《荆轲传》在压轴唱,就具见孟的声势地位了。
孟小冬和尚小云的《四郎探母》,也是那时候义务戏的热门戏码。在北平小型义演里是大轴戏。有一次天津有某项义演,特请他们二位到春和大戏院演出《探母》,颇为轰动。换言之,在拜余以前,孟小冬在老生界的地位,已然驾乎马连良、谭富英以上了,而杨宝森还在给人跨刀呢!
三、拜余以后
孟小冬打算拜余叔岩为师,可以说蓄志已久,也曾多次托人说项。无奈余叔岩这个人,因为剧艺得来不易,不肯轻易传人;同时个性孤介保守,连男徒弟都不肯收,更不论女弟子啦。虽然曾给杨宝忠、陈少霖说过戏,但只是指点,没有师生名份。到民国二十七年,李桂春(小达子)携子李少春北上,托出窦公颖、张璧、桂月汀这些人来关说,余叔岩总算点头,可以开山门了,就在十月十九日,收李少春为徒。孟小冬哪能再放过这个好机会,好在她与窦公颖等也是熟人,就托他们再为关说,余叔岩也不便再拒,隔了一天,在十月二十一日,也收孟小冬为徒啦。三天之内,收了两位名伶为徒,余叔岩也自得意;同时,对这两位门徒的资质与剧艺基础也很欣赏,就循循善诱,把掏心窝子的玩艺儿都拿出来了。余的教戏,是因材施教的。你如果领悟力强、肯用功,他会毫不保留地倾囊以授,而且极为认真。你没学到他认为满意的程度,经他“验收”许可以后,是不能拿出来公诸于世、上台演唱的。因为李少春有武生功底,余就教他《战太平》、《定军山》、《洗浮山》这种戏;孟小冬没有武功根底,长于唱做,就教她《洪羊洞》、《搜孤救孤》这种戏,真正做到了“因材施教”四个字,实在是一位好老师。可惜,李少春因为家累太重,客观环境关系,中途辍学,此处不赘。唯有孟小冬能配合余叔岩的教戏条件,所以才尽得真传。
余叔岩给人说戏,并不是每天有上课时间、有功课表可循的。要他有时间,情绪好,兴致高,在深宵半夜,大烟抽足了以后,才加以指点。同时,他所教的,你没完全学会以后,他是不继续往下教的。所以跟他学戏的人,一定要有长长的功夫、耐耐的性儿,以铁杵磨针的心情,才能学得到玩艺儿的。
孟小冬一来私淑余叔岩多年,过去从陈秀华、孙老元那里,已经学到相当基础,又加天资聪颖,一点就透。二来她生活简单,只一个人,薄有私蓄,不愁生活,不需要靠唱戏吃饭,可以慢慢学,不急着唱。三来,也是最重要的原因,她渴望拜余多年,一旦实现,自然全心全力,全副精神都放在学戏上。而正在与梅仳离以后,精神上别无其他寄托与纷扰,自然可以天天待在余家来学戏了。她在余家,除了学戏以外,在余叔岩夫妇面前,承欢膝下,有如侍奉双亲;与两位师妹(余叔岩有两个女儿)处得情同骨肉。她又通晓世故,练达人情,对老妈、下人、门房都时有赏赐,所以孟“大小姐”(那时候一般内外行对她的官称儿是“大小姐”)在余家的人缘极好,自然因势利便,尽得薪传了。除了《洪羊洞》和《搜孤救孤》以外,余叔岩对《失空斩》、《捉放曹》、《奇冤报》、《击鼓骂曹》这些过去她常唱的戏,也都给她加以修正,益臻完善了。
经余叔岩亲授的《洪羊洞》和《搜孤救孤》,孟小冬在北平各演了两次。《洪羊洞》首次公演是星期日白天,第二次是晚场;《搜孤救孤》都是晚场,地点都在西长安街新新戏院。《洪羊洞》除孟自饰杨延昭以外,裘盛戎饰孟良,李春恒饰焦赞,慈瑞泉饰程宣,鲍吉祥饰杨令公魂子,札金奎饰八贤王,张蝶芬饰柴郡主,徐霖甫饰佘太君,两次配角都一样。《搜孤救孤》除孟自饰程婴外,裘盛戎饰屠岸贾,魏莲芳饰程妻,鲍吉祥饰公孙杵臼。第二次唱是合作戏,屠岸贾换了金少山,其余配角仍旧。
自从孟小冬露了这两出戏以后,因为剧艺精湛,声誉日隆,大家目为余叔岩重现,这是她演戏史上最高峰时代。
后来民国三十六年(1947)八月,杜月笙先生六十大寿时候,孟小冬应邀演了两场《搜孤救孤》,配角仍用裘盛戎、魏莲芳原人,而公孙杵臼由上海名票赵培鑫串演,当时不止轰动上海滩,并且成为全国性的菊坛大事。现在台湾各广播电台,全有这份录音带,这几天恐怕要大播特播了。而这次的演出《搜孤救孤》,也是她一生中,最后一次在舞台上与观众见面。

四、在台生活
民国三十八年(1949),杜月笙先生全家由沪至港,时孟小冬已与杜先生结合,自然同行。一九五一年,笔者为一元献机委员会筹办义演,由焦鸿英在台北中山堂演出五天,与焦鸿英、江一秋夫妇,盘桓有半月之久。那时他们自港来台,在港时,也是杜府座上客。据江一秋兄见告:“唉呀,杜先生和孟小冬的感情交关好,两个人嗲得来。”具见杜孟伉俪情深。杜先生弥留时,孟表示绝不再登台演戏,以谢知音。
杜氏故后,杜夫人姚谷香女士奉柩来台,葬于汐止。孟小冬留港,深居寡出,偶与友朋谈戏为乐。那时候还偶由王瑞芝操琴,吊吊嗓子,现在所遗留的录音,一部分是那时候录的。等到王瑞芝离港回到大陆,孟小冬就连吊嗓的兴趣也没有了。
一九六七年秋,在香港动乱以后,孟小冬到台湾定居,迄今已经十年了。她每天闭门静养,过一种隐居的生活,杜夫人姚谷香女士,时相过从,杜二小姐则经常照顾生活,可以说每天必到。香港恒社弟子和曾从问艺的学生,每次到台湾必往杜府问候。在台也有几位请益的票友和杜府亲友,常在晚上前往探问,陪坐聊天,因此也不寂寞。近几年来,国剧界一些后起之秀如姜竹华等,还有些位电视演员,也都因缘结识,前往请益,所以杜府每天晚上,几乎是座上客常满,倒也热闹得很。
杜府中人,对姚谷香女士称为“娘娘”,对孟小冬女士称为“妈咪”。姚女士入杜门很早,主持中馈多年,一般恒社弟子,皆称为“娘娘”。因此,这“娘娘”二字,成了姚女士的官称。
孟女士入杜门较晚,除了家里人以外,偶有至亲女眷,才跟着叫“妈咪”,这个称谓并不普遍,而且关系不够的人,也不敢叫。但是因为在港台常指导后进剧艺,一般人都称为“老师”,就是不曾向她请益的人,也随着叫“老师”了,因此,这“老师”二字,就成了孟女士的官称儿了。
至于像姜竹华等这般青年的后起之秀,对姚、孟二位都尊称为“婆婆”,论年岁上,也是应该如此叫的。
笔者自幼就欣赏孟小冬的戏,在天津明星、新新和春和戏院的短期,和在北平吉祥园的经常演出,几乎没有漏过一次。拜余以后在新新戏院的演出,更是每次必到了,所以对于她的戏,见过的有十出以上,而每一出自然不止一两次了。但是在“孟大小姐”时代,在台下并不认识,只是忠实观众而已。直到她在台定居,四年前因李相度兄之介,才开始过从的,那么自然也随着称“老师”了。好,现在就改过口来吧。以上所说,孟小冬长,孟小冬短,提名道姓,对长辈实在是不敬,非常不安。
孟老师的日常消遣是看电视,客厅里同时开着两架电视机,好来回转着看三个台的节目。对电视剧尤其喜欢,常常夸奖某位演员会演戏,有“心气儿”,完全是一片喜欢艺术、爱护青年的心情。大概四年前吧,蓝琪在中视演过一部古装电视剧《妈祖传》(是否这个戏,记不大清楚了,反正是古装戏。对不起!我对电视剧很生疏)。孟老师对这位小姐很欣赏,认为她端庄贞淑,富有古典美,打算认识她。当时,杜府上与电视界不熟悉,李相度兄就请笔者进行介绍。而笔者那时已离开广播、电视界一个短时期了,对这些后起之秀们也不认识,就请中视的李蓉蓉小姐为作曹丘。先由李相度兄伉俪、杜二小姐及笔者等,代表老师请蓝琪吃个午饭,大家先认识一下。我告诉蓝琪,孟老师打算认识她的事。她虽年轻,却看过《杜月笙传》,对杜府的事,略知一二,同时也久仰老师大名,表示愿意相见。于是又择了个晚上时间,笔者陪蓝琪造访老师,算是第一次迈进杜府大门。蓝琪和老师相见后,娘儿俩谈得很投缘,后来又去了一两次,不过她工作太忙,有时又要出国,以后恐怕就没有什么来往了。又有别人介绍,老师又认识了几位台视演员,像爱好国剧的韩江、崔福生、高明等几位,都是杜府的常客。
笔者从此也偶往杜府去看望老师,不过次数不多,除了每年拜年、祝寿以外,一年去不了三四次。因为老师那里多年习惯的关系,生活重心在夜里,而笔者不惯熬夜,次晨还要早起上班,太早走又怕扫人家的兴,因此就不大常去。早知道天不假年,就应该常去陪老师聊聊天儿,何况还可增加不少智识呢?现在想起来,真是遗憾万分了。
老师的生日是农历十一月十六日,每年大家聚聚,吃寿面祝寿而已。去年(1976)六十九岁,我国夙有“庆九不庆十”的说法。于是在春天起,港台弟子连同家人,就有届时唱一台戏来祝寿的拟议,后来因为大家事忙,无暇排练,就没有实现,其中有一出打算推出来的好戏,是杜二小姐的《黄鹤楼》。
杜二小姐名美霞,熟朋友都称呼她的英文名字Ellan,是金元吉夫人。为人智慧高,反应快,明断、爽朗,不让须眉,饶有父风,是一位女中丈夫。她是姚谷香女士所生,但自幼由老师抚养带大(孟老师无所出),所以她对老师的感情,比和亲生母亲还近。以在台这段时间来说,每天有家务,有一个时期还有业务待理,但是每晚必到老师家去照料起居饮食,一切生活细节。如果万一这一天有要事不克分身,也必要打几次电话,叮咛嘱咐。老师的一切内外大事,也都托付二小姐执掌,而在老师面前能进言的,也唯有二小姐一人。
她以前在上海票戏,工小生,曾从姜妙香、叶盛兰学习唱腔身段,去年的《黄鹤楼》没有演出,大家失掉一次眼福。
虽然没有彩排,可是去年老师的六秩晋九大庆,还是过得很热闹。头天暖寿,少数近人参加,清唱聚餐一番。正日子那天从下午起,假座金山街一家航业公司的招待所里举行祝寿。老师在香港的弟子几乎都来了,在台湾的更不用说,一些国剧界后进也都参加,大家清唱,录下音来,留作纪念,供老师欣赏。笔者恭逢其盛,也献丑武戏“清”唱,吼了《连环套》黄天霸辞别施公的四句〔快板〕和两句〔摇板〕。晚饭后,朱培声、张宜宜两位先生更贡献了一段上海滑稽,大家哄堂,老师尤其乐得闭不上嘴,那两天生日过得很愉快。
民国二十五年(1936),上海张古愚先生创办了《戏剧旬刊》,每十天出一期,内容谈戏文字以外,封面是彩色名伶剧照,次年起改名《十日戏剧》。那时笔者担任他的北平特约记者,便以燕京散人笔名,经常撰写国剧报导文字。去年给老师祝寿,送什么礼物好呢?偶然在一本旧《戏剧旬刊》上,发现封面是老师的便装全身玉照,便翻照了下来,作成一个带架子的磁盘子,上书“恭祝令辉前辈七秩荣庆”字样。送去以后,老师很欢喜,因为连她自己都没有这张照片了。经笔者帮她考证,是民国二十三年(1934)左右,在天津法租界同生照相馆拍的,当时就摆在客厅里了。后来据李相度兄见告:“嘿!你那个盘子红啦!是到老师那儿去的人都很欣赏。”因为老师照那张相时候是二十七岁,丰姿俊逸,雍容高贵。虽然老相片的彩色和翻照的技术不理想,但是仍可看出当年丰采的。在台湾见过老师的人,都是她渐入老境的印象,无怪许多人看了盘子以后对笔者说:“唉呀!原来老师年轻时候那么漂亮呀!”
也就因为去年做寿那两天太兴奋了,老师大概累着了一点,一直到年底,身体都不大好,常闹感冒什么的。今年正月初一晚上笔者去拜年,看老师精神有点委顿,当时客人也很多,就未遑多话,匆匆告辞了,谁想到那就是永诀的最后一面呢?
老师的哮喘病,由来已久,今年犯的更厉害。哮喘病有两种病因:一种是气管炎,笔者就患这种喘病二十多年,去年曾把开刀针炙诊治经过,向老师报告。她说:“我按你的法子治也没效,我是另一种病因的哮喘病,肺气肿,是根本不能治的。”可见老师也有自知之明。
今年自年初迄今,老师哮喘日益加剧,最近用治标药不中用,延医来家诊治,医生劝老师住院,老师还不马上决定,说:“等我考虑考虑,你们听我的信儿。”到了五月二十五日晚上,一阵剧烈哮喘以后,把头一低,人昏迷过去了。家人当然不必再等她决定,马上送到忠孝东路中心诊所,经医生剖开喉管,把痰吸出,但是仍昏迷不醒。延到二十六日午夜,终于以肺气肿和心脏病并发症去世,享年七十岁。

五、结语
民国二十年(1931)左右,天津创刊一个《天风报》,是小型报纸,内容偏重国剧及小品,撰稿人多是名家。陈墨香以“嫂子我”的笔名,撰述他票戏生活,从文中知道他还练过踩跷。天津才子刘云若的连载小说《春风回梦记》,传诵一时,以后他就此走红,成了多产的名小说家。主持人沙游天,字大风,以字行。他对老师的剧艺非常推崇,由他发起崇上尊号,称为“冬皇”,一时风行景从,南北各报,都仿《天风报》的写法,以迄于今四十多年,这是“冬皇”两个字的由来。
老师在台定居以后,有许多方面请她义演、录影或录音,全被她婉谢。有些人不了解,甚至还有人不谅解。现在老师已经仙逝,笔者愿意很客观地把这种情形分析说明一下。
前文谈过,她在北平经常演出的时候,一年顶多演十场八场,既然观众欢迎,上座良好,为什么不多演唱,难道对多赚钱还不愿意吗?非也!第一,她身体素弱,不耐常唱。第二,她在台上,忠实于艺术,一句一字,丝毫不苟,搏狮搏兔,俱用全力。所以她唱一出戏,要用别人唱三出戏的精力,唱完一场,就累不可支了。这一点,和余叔岩的作风完全一样。也可以说,有其师必有其徒的。因此她很少演,年轻时候,在天津、上海连续几天短期,体力上还可对付;后来剧艺愈益精湛,愈复爱惜羽毛,就宁缺勿滥,以少演为尚了。而越少演,只要戏码贴出,戏票一抢而光,能买到看她演戏的票,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抗战胜利以后,北平也在沦陷八年后光复了,自然万家腾欢,大事庆祝。北平广播电台,就办了一个国剧清唱庆祝节目,请孟老师和程砚秋合唱《武家坡》,由王瑞芝和周长华操琴,杭子和司鼓(程砚秋的司鼓白登云,资望上逊于杭子和)。程砚秋以前在义务戏里,与余叔岩合唱过《武家坡》,见孟老师是余派传人,乐予合作。孟老师本来不习惯清唱,但是“庆祝抗战胜利”题目太大,也不便拒绝,就姑且一试吧!那次孟、程合播《武家坡》的精彩,不必细表,大家凭想象就可得知。但是播完以后,孟老师发誓,以后绝不清唱播音了,这是什么缘故呢?
原来老生的唱,要有唇、齿、喉、舌的发音,有时两腮还要用力,口型非常不雅相,但是在台上挂着髯口(胡子),把嘴遮住了,口型多难看,台底下也看不出来。清唱时,不带髯口,老生的口型毕露。在台上有时借重手势、身段、小动作,都帮助唱工的使劲儿,清唱是穿便衣,就不能乱比划了。因此,孟老师播完了这出《武家坡》,心里十分别扭,说什么以后也不清唱了。以前在大陆,目前在台湾,笔者也听许多演员说过:“我宁愿穿上行头在台上唱一出,也不愿意在麦克风前面清唱一段儿。”现在时代不同了,一般青年演员们已习惯于在麦克风前面清唱,和在电视摄影机前面做戏了。但是过去演员比较保守,是不能勉强他们的。
孟老师移居台湾时期,已经六十岁了,体力不想可知。先不要说配角,杭子和、王瑞芝都在大陆,谁来打拉呢?自然谈不到彩唱、录影。以前她年轻,有胡琴随侍,还不愿再清唱,现在体力已衰,又无文武场面,还能清唱、录音吗?所以,是“非不为也,是不能也”。
谈到孟老师的剧艺评价,非片言可尽,本文限于时间和篇幅,不能详谈,以后有机会再说。简言之,她的天赋好,嗓子五音俱全,膛音宽厚,女人而无雌音,是千千万万人中难得一见的。因此,她学得精深到什么程度,都能发挥尽致,无往而不利。揣摩剧情,刻画人物,做派的细腻传神,如入化境。而扮相的优雅,身段的潇洒,尤其余事。拜余以前,已得余派神韵百分之五十,拜余以后,得余派真传百分之八十,如果只论唱做,像《洪羊洞》和《搜孤救孤》,和余叔岩比起来,已可乱真了。所差那百分之二十,是武功没有根底,戏路没有余叔岩宽泛。余叔岩教她和李少春时,二人也互相旁听,所以李少春也会《洪羊洞》(后来唱过),孟老师也会《战太平》,但是她不能在明场上演,却可以给人说。
虽然如此,笔者看过她的《珠帘寨》。“解宝”部分,唱做上乘那是没话说了;“收威”部分,扎大靠,起霸,与周德威的对刀、过合、耍刀花,武功坚实固然逊于谭富英,但是身段自然边式,不羊,不僵,演出仍在水准以上的。
孟老师的弟子,在香港正式收过三个人,由孙养农举香,向祖师爷磕过头,就是钱培荣、吴必彰、赵培鑫三个人,钱、吴全是票友,赵培鑫后来下海唱戏了。实际来说,赵培鑫因为杜府的渊源和陪孟老师配过公孙杵臼的关系,才登龙有术,得列门墙。他并没有在孟老师那里学过整出的戏。一般票友向孟老师学唱的,港台有黄金懋、丁存坤、沈泰魁、蔡国蘅、赵从衍、李嘉有、袭耀显、汪文汉、张雨文、李相度诸君子。这些位先生们都是功成名就的事业家,并不打算上台唱戏,只是研究余派剧艺的唱法,连身段都不学,而有些人甚至都忙得无暇经常吊嗓子。但是这些位港台弟子们,都对老师执礼甚恭,照顾备至,也是老师晚年的安慰。还有些未有师生之谊的人,有时也来请益,只要老师有精力、时间,都会加以指点,所以受她教益的名伶也不少。但是去的人也都自己衡量一下,如果剧艺上已经大专毕业,可以去到研究院去深造一下;假使只是高中毕业,就不必去了,因为教你,你也不能领会也。
老师的开蒙老师仇月祥是孙派老生,由早年老师灌的唱片《逍遥津》和《捉放落店》可以证明,完全孙派唱法。“落店”(宿店)的词儿,也有几个字与一般不同。老师归工余派以后,在长城公司灌了三张唱片,两张《捉放曹》,“行路”灌两面,“宿店”灌两面,也隐含更正以前自己老唱片唱法的含义。另一张灌的是《珠帘寨》,一面“太保传令把队收”〔倒板〕,接〔原板〕。一面“昔日有个三大贤”〔倒板〕,接〔原板〕、〔流水〕,可见她对《珠帘寨》这出戏是很喜欢的。
孟令辉前辈仙逝,是国剧界无可弥补的损失,余派台上艺术从此失传了。很希望杜府上人,能把录音带整理发行,则后进们对余派老生唱法还可有所遵循,就使国剧演员和观众们同蒙其福泽了。
青山京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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