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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园一叶》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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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盛春

    杨盛春,民国三年(1914年)生于北京,系小荣椿社科班主持人杨隆寿老先生的嫡孙,梅兰芳先生的表弟。他十岁入富连成社,随郝喜伦、王连平学武生。他的天资不如高盛麟,学戏的速度较慢,高盛麟练一两遍能掌握的技巧,他得反复练上七、八遍才能掌握。但是我父亲却不因此而放弃他,反而尽最大的努力把他培养成一名能出露头角的演员。父亲的考虑是:自己是杨隆寿老先生一手培养起来的,如今他老人家把孙子送到自己主持的科班里学戏,那就一定得象老师培养自己一样,把他培养成才,唯有如此,才算报答了老师的恩情。我父亲对他的学业格外关心,经常在老师教过他以后,亲自看着他一遍一遍地复习,直到他真正学会了为止。盛春师兄人极老实,也肯用功,他终于没有辜负长辈们的期望,成了一名优秀的武生演员。在科期间,盛字班演出《铜网阵》和《五鼠闹东京》时,他扮演剧中的白玉堂。自己擅演的剧目有《挑滑车》、《铁笼山》、《英雄义》等。
    盛春师兄出科后,长期搭梅兰芳先生的承华身,担任当家武生,曾随团到美国和苏联访问演出过。解放后,参加了谭富英、裘盛戎领衔的北京京剧二团,后并入以马连良、谭富英、张君秋、裘盛戎等联合组成的北京京剧团。不幸于艺术盛年时,因病夭折。其子杨少春继承父业,现为北京京剧院演员。

李盛斌

    李盛斌,民国元年(1912年)生于北京,八岁时经广和楼萧冬瀛介绍入富连成社。开始学的是武丑,后改学短打武生和猴戏。盛斌师兄练功刻苦,基功扎实,能戏很多,比较拿手的有“八大拿”戏,《三江越虎城》、《战马超》、《花蝴蝶》、《金锁阵》、《赵家楼》、《金雁桥》及《安天会》、《水帘洞》等。
    盛斌师兄虽以短打戏见长,但也能演长靠戏、演得最好的一出是《伐子都》,能扎着大靠翻台蛮、倒扎虎、前栽身儿,后僵尸和跺子前扑虎等高难度的动作。
    盛斌师兄出科后,为科班效力三年,然后才出科搭班,足迹遍全国,在南方享有盛名。现在福建省从事戏曲教育工作。

李盛藻

    李盛藻,字输如,民国二年(1913年)生于北京,为老生演员李寿峰先生之子。十一岁入富连成社,先后由蔡荣贵、萧长华、王喜秀及雷喜福先生教授其安工老生戏。他先学谭派,后又研习余派和马派,戏路很宽。谭富英离社后,他成了在广和楼演出的主力,经常上演的剧目有《四进士》、《群英会·借东风·华容道》、《激权激瑜》、《群南郡》、《苏武牧羊》、《五彩舆》、《火牛阵》、《审头刺汤》、《雄州关》、《汾河湾》、《桑园会》等。十八岁倒仓期间,专心致力于念白及做工戏,如《失印救火》、《打严嵩》、《盗宗卷》、《乌龙院》、《游龙戏凤》等。
    盛藻师兄很聪明,他演戏不墨守陈规,善于独立思考有所创造。在科时即已小有名气,出科后,曾于1935年带领盛字班同学去上海演出,很受欢迎。
    后来,高庆奎先生的女儿嫁给了他,他又向高先生学了《赠绨袍》、《哭秦庭》与《斩黄袍》等高派繁重的唱工戏。
    解放后,经四哥盛兰推荐,他参加了中国京剧院一团担任主演,常演的剧目有《夺小沛》、《三战吕布》、《青梅煮酒论英雄》、《鞭打督邮》、《温酒斩华雄》等。
    盛藻师兄谢绝舞台后,被聘为中国戏曲学院顾问。

刘盛莲

    刘盛莲,原名国祥,字子祯,河北省河间人,生于民国四年(1915年),幼时读书,十二岁时才入富连成社学戏。开始学的是二路老生,后因仲盛珍不幸夭折,科班缺乏旦角演员,先生们才决定让他改学旦角,主要是学花旦与刀马旦。先后给他说戏的是萧长华先生、郭春山先生和萧连芳师兄。盛莲师兄天资聪慧,个人很知努力,学习的进度很快。他经常观摩于连泉师兄的演出,看过之后必要照猫画虎反复研习,渐渐地领悟其中的诀窍。连泉师兄离社后,他就胜任愉快地全部接下了他的活路。可以说他就是我们科班里的第二个小翠花。
    他能戏极多,如《打刀》、《打皂王》、《胭脂虎》、《秦淮河》、《樊江关》、《穆天王》、《坐楼杀惜》、《双钉记》、《双合印》、《得意缘》、《马思远》等。
    盛莲师兄出科后不久即结婚,婚后即到外地搭班,没过几年,便因病早逝了,想起来是很令人痛惜的。

  孙盛文

    孙盛文,祖籍河北省河间县,宣统末年(1911年)生于上海。其父孙德祥(一名棣珊)是位武旦演员。伯父孙棣棠,曾任斌庆社科班社长,是著名武生演员孙毓堃之父。
    盛文师兄十一岁时,经武旦演员朱文英介绍,与其弟盛武一同入富连成社。他学净行,盛武师兄学丑行。
    盛文师兄开始学的是铜锤花面,掌握了许多以唱工为主的戏,如《二进宫》、《御果园》、《捉放曹》、《刺王僚》等戏。先后传授他技艺的有叶福海、蔡荣贵及萧长华先生。后来因倒仓嗓败,不能再应唱工戏,于是又改学架子花脸。如《三盗九龙杯》中的黄三太,《龙潭鲍洛》里的鲍自安等。
    盛文师兄品行端正,性情温和,待人接物谦虚谨慎,深得老师们喜爱,同学们也都尊敬他。他的事业心极强,没有因为嗓子坏了而动摇了对京剧事业的热爱,对净行艺术尤其不忍罢手,依然苦心钻研,锲而不舍。家父对他的恒心极为赞赏,便有意识地把他培养为师资人才。
    从此,他一面参加少量的演出,一面担负教学工作。他学得扎实,教得也仔细。我们科班里许多日后成了名的净角演员都是经他悉心指点过的,其中成绩最突出的便是裘盛戎和袁世海两位师兄。盛文师兄特别喜爱那些努力学戏的学生,对他们的每一点微小进步,他都看在眼里喜在心上。那时,在科学生虽然每天参加演出,但是除了领点只够买套烧饼麻花的“小份儿”之外,是再没其它收入的。盛文师兄特别钟爱勤奋学艺的盛戎与世海,为了让他们吃得稍好一点,身体能壮一些,他一连几年把自己领到的补贴,逐日分给他们俩。盛戎和世海两位师兄一直把盛文师兄看做是自己的亲兄长和好老师。
    盛文师兄离开富连成之后,又在荣春社科班任教。解放后,先后在中南戏曲学校和中国戏曲学院执教。几十年来,他为京剧教育事业付出了全部心血。特别令人尊敬的是,他没有旧戏班里那些门户之见,从来不把艺术看成是个人的私有财产。有不少由他开蒙的演员后来却拜在别人名下为徒,他不但丝毫没有反感,反而为之高兴。他曾经语重心长地对拜了师的学生说:“你们能拜在名师门下继续深造,对继承、发展京剧事业很有好处。你们虽然没给我磕头,可我总是教过你们的老师,今后需要学什么,尽管还来找我,我是有求必应。”这是多么磊落宽阔的胸怀!
    盛文师兄艺高德更高,他思想开化,从不抱残守缺固步自封,在艺术上主张百花齐放各展所长。仅以盛戎、世海两位师兄为例,虽然同是由他教出来的,可后来他们各自根据个人的条件逐渐形成了风格迥异的两种流派,盛文师兄非但不责怪他们更动了原来的路数,反而热情帮助他们,为他们设计不同的声腔和身段,使他们的表演更臻完美。更令人感动的是,他还曾亲自带领着学生分别到盛戎、世海两人家里登门求教。这种虚怀若谷的精神,实在是值得我们好好学习的。
    盛文师兄是位杰出的戏曲教育家,经他培养出来的净角演员不计其数,真可谓"桃李满天下"。除盛戎、世海两位师兄外,深获他的教益者还有景荣庆、罗荣贵、李荣威、李嘉林、吴钰璋、马名骏、[被过滤]、李欣等。
    1982年初,盛文师兄因突患冠心病而与世长辞。他在临终前还念念不忘京剧艺术的振兴发展。当世海师兄前往医院探视时,他还谆谆嘱咐他一定要把《青梅煮酒论英雄》这出戏尽快地恢复起来并传给后人。在场的人无不深深感动。

萧盛萱

    萧盛萱,原名连萱,是萧长华先生的独生子,民国五年(1916年)生于北京。入科前,萧先生经常带着他到科班里玩儿,有意识地从小就熏陶他。当年,我父亲、萧先生、宋起山先生、苏雨卿先生、唐宗成先生等几位老弟兄,有这么一个惯例,即在每位生日那天,一起到公园里聚会一次,然后拍一张合影照片。每逢有这种举动时,萧先生总带着盛萱,家父也总领着我这个老儿子。所以我和盛萱从小就熟识,成人后,我四姐嫁给了他,关系就更近了。
    盛萱兄入科后学的是丑行。由萧先生给他说文丑戏,郭春山先生给他说昆丑和婆子(彩旦)戏,后来又同我三哥盛章一起向王长林先生学武丑戏。可以说,他是个文武昆乱不挡的全能丑角。他会的戏很多,无论汤勤(《审头刺汤》)、蒋干(《群英会》)、崇公道(《女起解》)、潘老丈(《翠屏山》)、贾桂(《法门寺》)、本无(《思凡下山》)、探子(《起步问探》)、甘子迁(《双铃记》)、忤作(《双钉记》)、朱光祖(《连环套》)、雪雁(《凤还巢》)和万氏(《四进士》)等个类角色,他演来都各具特色,异彩纷呈。
    坐科时,盛萱和我合作演出过不少戏,如《打渔杀家》,我演萧恩,他演教师爷;《问樵·闹府·打棍出箱》,我演范仲禹,他前面演樵夫后面演报录的;《失印救火》,我演白槐,他演金祥瑞。这些戏他学得都非常磁实,例如《问樵》中樵夫的身段,而我的这出戏是由三哥传授的,三哥与他是同一师承,所以我们俩演起来非常协调,一招一式都能配合得严丝合缝。
    后来有段时间他跟我三哥盛章合作,在三哥主演的《藏珍楼》、《铜网阵》和《欧阳德》等戏中,均扮演相当重要的角色。他不光戏演得规矩,而且不拘绳墨,勤于用脑,在演出实践中多所创造。特别在一些处在初创尚未定型的新编剧目中,他能通过刻苦钻研丰富剧本的内容,增强表演的特色。如在我三哥初演《酒丐》时,他饰一个贪财的骗子石世英,这个角色就是他自己一手创造的。有一场在清白居喝酒的戏就非常精采:扮演酒保的艾世菊有口气报完菜名之后,他“嘿嘿”一笑说:“这些菜可真好,那你就一样儿给我来……”酒保听到这儿,以为这位“财神爷”每样儿都要一盘呢,可没想到他喘口气接着说:“一样给我来一大枚的。”只这一句话,就把个守财奴吝啬鬼的嘴脸活灵活现地勾勒了出来。戏演到这儿,盛萱还不满足,还要继续深入刻画这个人物,在与酒保周旋了好一阵后,终于来了图穷匕现,反问了酒保一句:“说了半天,你们这儿到底儿什么菜不要钱呐?”酒保轻蔑地答了句:“我们这儿呀,就腌白菜帮儿不要钱!”没成想,石世英听到这句话反而笑了起来:“那好,你就给我来盘儿腌白菜帮儿吧!”每演到这儿,台底下都会爆发出一阵开怀的大笑。戏虽不多,却把这个贪财忘义的恶人入木三分地呈现在观众面前了。作为丑角,盛萱是在抓哏,可这种哏决不是单纯地卖弄噱头,而是依据人物性格设计出来的贴切笑料。我们科班历来不准学丑行的学生在舞台上胡乱抓些与剧情无关的笑料,借以哗众取宠,一向严格要求学生的表演必须适可而止,保持较高的艺术格调。就是在生活上,也强调必须保持正派的作风,决不许在台上演小花脸,私下也是个油嘴滑舌的贫骨头。
    盛萱兄自小就非常倔强,什么事都争强好胜决不肯服软儿。就拿练功说吧,本来他的身体并不太壮实,可他决不肯落在那些身强力壮的同学们之后,多累也不喊累,多难也不说难,从来没有听他说过“我不成”。有几次耗矮子,因为时间过长,很多同学都站起来了,可他硬是咬着牙继续耗,尽管满头大汗也不言语,直到看功的先生让他起来才算完。
    四哥盛兰从小就跟他好,有时免不了跟他开个玩笑。那时我们学戏的条件很差,早晨练功没有多么讲究的练功服。每到夏天,就光着膀子练。到了秋天,才穿上一件小褂儿。四哥知道盛萱兄喜欢逞强,有一次故意逗他说:“盛萱,这天儿可不能算凉,咱俩光膀子练怎么样?”盛萱兄一听,顿时来了劲头儿:“嗯,你说的对,我正觉乎着热呐,脱!”说着话,他把小褂儿扒下来扔在一边儿,光着膀子练了起来。过了一会,他又说:“不成,还热!”我四哥和我堂兄盛茂又在旁边逗他说:“盛萱的功夫就是好,拿水泼都不怕。”他一听更来了兴头儿:“对!我正想凉快凉快呢,你们俩赶紧拿水往我身上泼!”我的两个哥哥一挤眼儿,一人抄起一个脸盆来往他身上泼凉水,直泼得他浑身起鸡皮疙瘩,他非但不服输求饶,反而硬撑着说:“这有什么呀?泼吧,泼呀!”正在他们嬉闹的时候,没成想萧长华先生一步迈进院子,看了个满眼。萧先生当时就把脸沉下来了,一句话也没说,径直走进屋。同学们见萧先生不高兴,吓的就不敢再闹了。事后,萧先生对我三哥说:“敢情你们是哥儿五个,可我跟前就盛萱这么根独苗儿,再说他身子骨儿又不是多好,真要是把他激病了可就受了罪了。你得说说你的兄弟们,往后可别这么闹着玩儿。”我三哥把萧先生的话跟我们说了,从那儿以后我们再没用水泼过盛萱。可他自己却反而问大家:“噢?这几天你们怎么不泼我啦?”盛兰告诉他:“咱别这么闹了,萧先生说出话来啦。”盛萱不以为然地说:“嗐!这算得了什么?不要紧,我挺得住,你们照泼不误!”
    盛萱兄喜欢看球,自己也喜欢踢足球。每逢看了精采的球赛之后,回来总要给我们绘声绘色地描述一遍。他还组织了一个小足球队,一到自由活动时间就领着头儿踢球。经常跟他一起玩儿的人有苏富宪、张世桐等人,他自己总是守大门。他特别喜欢有人看他们踢球。人越多他的劲头儿就越足,倘若再有人夸他两句或是给他鼓鼓掌,那他就更得意了,那时,他准会玩儿两手特别的看大家看,甚至会在扑球时顺势翻出高毛儿、窜扑虎、倒扎虎等高难度动作来。
    他还经常领着我们年岁较小的同学做游戏。我们的游戏跟一般孩子们玩的可不一样,与其说是游戏,莫如说是做小品练习,盛萱兄恰是临时的编剧兼导演。他常常把我们分成两拨儿,他自己总是喜欢扮演侠客、剑客一类的英雄人物,而让多数人扮演他的敌对者,双方为了一件事争执起来,然后就开打。有一次,我们跟他对打了一阵后,他顺着墙头登上了房顶,我们也随之上了房继续跟他打。我手里拿着一把刀坯子,不小心失手把他的头皮砍破了,当时就流了血。这下可把我吓坏了,心想他一定生气,于是扶着他下了房,找了红药水给他抹上,又包了药布。没成想他非但没发火,反而满不在乎地对我说:“小五,甭害怕,只不过蹭破了一点儿皮,没关系,咱俩接着玩儿。”经他这么一说,我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这件事给我留下的印象很深,从那时起,我就了解到盛萱兄是一条宁折不弯的硬汉子。如今他已是古稀之年了,那刚强脾气依然没有变。
    建国以后他参加了中国京剧院,先是在一团与我四哥等人合作,后又调至二团与李和曾、江新蓉等人同台。因为他会戏多,能抱通本,被委任为剧务科科长。
    十年动乱以后,他曾短期恢复了舞台演出,继之,即被中国戏曲学院聘为教师。他教学非常认真,不到学生完全掌握的程度决不肯轻易罢休。
    他的儿子萧润增学的是麒派老生;萧润德学的是小生,曾得我四哥亲传。他们都是中国京剧院的演员。

孙盛武

    孙盛武,民国五年(1916年)生,六岁时,经朱文英介绍随乃兄盛文入富连成社,从萧长华、郭春山、勾顺亮等老先生学文武丑行。
    盛武师兄天资聪颖过人,接受能力极强,入科后一年即能登台演出,他的嗓音清脆、口齿伶俐,基本功非常磁实,从第一次登台起非但没有出过差错,且能举一反三不落窠臼,甚至能即兴抓取一些笑料,既符合人物身份又不庸俗轻薄,老师和观众们都非常喜爱他,更有人说他是“神童”。
    盛武师兄在艺术上较好地继承了萧长华先生的衣钵,无论大丑,小丑和彩旦戏均擅长,其中尤以方巾丑为拿手,他扮演的汤勤、蒋干、张文远一类人物,很具乃师神韵,是富连成社中继茹富蕙之后出现的又一个优秀全才的丑角演员。
    大凡一个有成就的演员总是以艺术为生命,而从不计较个人扮演角色的大小,盛武师兄正是如此。无论演什么角色,他都同样用全身心去思索、去体验、去表现。记得我们在科学戏时,以盛字班的师兄们为主排了一出搭配硬整的群戏《临江会》,我四哥扮演周瑜、袁世海师兄扮演关羽,盛武师兄则扮演一个戏不多的中军。有这样一场戏:周瑜手下的这名中军背着身趾高气扬地上场,不期与从身后走来的关羽相撞,之后两人同时转身目视对方,关羽气宇轩昂挺身直立,而中军却摄于关羽的威严,吓出一身冷汗来。他并不认识关羽,心想:这是谁呀?怎么长得这么魁梧哇?他一面想着一面不由自主地往下出溜,只见他的身子一会儿比一会儿矮,同时瑟瑟发抖地随着关羽“推磨”,及至目送着威武雄壮的关羽下了场以后,中军做了一整套表现心理状态的动作,他先是一长身儿,表示关羽身材高大,继之做了个捋髯的动作,表示关羽的胡子既美且长,然后又指了指自己瘦小枯干的身体,表示无法与人家相比,进而做了个假想的动作;如果关羽把自己轻轻地提溜起来,只那么一撅,身子准被撅成两半儿不可!想到这儿,不由得惊恐万状,两个膀子晃了起来,头也缩到脖腔里,八字吊搭在下巴底下翘了起来,浑身不停地抖动,想筛糠一样。这一段戏,没有一句台词,完全靠形体动作把人物的内心世界剖析给人们看。没有对人物的深入理解和过硬的基本功是演不好的。盛武师兄每演到这儿,准能得到满堂彩。
    盛武师兄出科后,曾与许多名演员合作过。解放后,他参加了中国京剧院,因为他会戏多,被指派为剧务科成员,同时并长期与李少春、袁世海、叶盛章、叶盛兰等人合作演出。他扮演的店主(《连升店》)、王老好(《秦琼卖马》)、蒋干(《群英会》)等角色,都给观众留下了良好的印象。在舞台艺术片《野猪林》中他扮演的高衙内,更是惟妙惟肖,入木三分。高衙内第一次出场时,敞着褶子摇着扇子,在众家丁的簇拥下,骄纵放荡,不可一世,只几分钟,就把个仗势横行的花花太岁形象活画了出来。后面向林娘子逼婚的一场戏,演得更为深刻生动。这个无恶不作的纨绔子弟,本来是具俗不可耐的行尸走肉,可是为了满足他那卑劣的占有欲,他却一反常态故作斯文,借以达到他的罪恶目的。盛武师兄在这段戏里做了别出心裁的艺术处理,他郑重其事地操着小生白,迈着小生步儿,做着小生身段,唱着小生腔,一本正经地向林娘子表述他的爱慕之意。然而“他”越是做得认真,观众就越加痛恨“他”,这种利用形体动作与心理动作强烈反差刻画人物的方法,取得了强烈的艺术效果。观众透过高衙内这个衣冠禽兽的虚伪假象,窥见了他灵魂的丑陋,越加感到他的可卑有可憎。盛武师兄在这段戏的表演,不是肤浅地做几个丑象哗众取宠,而是用艺术化了的“丑”态,使观众获得“美”的享受,做到这一点是很难的,演员若没有高深的艺术造诣和掌握适度的分寸感,不是把戏演过了,就是欠火候。

贯盛吉

    贯盛吉,生于民国元年(1912年),是名武旦贯紫琳之次子,老生演员贯大元之弟,贯盛习之兄。入富连成社后随萧长华、郭春山等先生学丑行。这位师兄性格幽默风趣,但外表却一向严肃拘谨,一本正经,我们一看他那副冷冰冰的面孔就想笑,因为不知什么时候,他就会出其不意地冒出一句冷哏来,直逗得大家前仰后合,而他自己却从来不笑。我们都管他叫“冷面丑角”。
    盛吉师兄戏演得很好,尤其是茶衣腰包和婆子戏最为出色。他善于根据不同的场合临时抓出些出人意外的笑料来,这种哏又总是那么幽默隽永而不流于庸俗。有一次我们合演《打渔杀家》,我演萧恩,他演教师爷。在催讨渔税一场戏里,他即兴加上了一个伪交通警指挥交通的动作,随后又学着拉人力车的样子在舞台上跑了个大圆圈儿,把彼时伪警狐假虎威欺压下层百姓的情况巧妙而贴切地移到了教师爷这个典型人物的身上,有力地揭露了他的奴才嘴脸。他的这段即兴之作,引起台下的共鸣,观众们无不开怀大笑。另一次四哥盛兰与李玉茹合演《独占花魁》,他演剧中的鸨儿。事先四哥跟玉茹商量好,免去了几句无关紧要的唱词,目的就是想看看盛吉师兄能抓出什么哏来。趁鸨儿坐在当间儿闭目养神之际,他俩先后悄悄下了场。盛吉师兄等了半天没有动静,睁眼一看,台上除了他再也没有人了。他脑子快,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于是不慌不忙地站起来说:“嘿!有的!卖油郎蔫不出溜儿地下去了,这个花魁女也跟着走了,我还跟这儿等的哪门子雷呀,干脆,我也下去吧!”说完转身跑了下场,观众怎能不笑呢?
    盛吉师兄平时很关心时局动态,也具备很敏锐的观察与判断能力。有的时候,他便借舞台演出之便,抒发自己的见地与情感。有一次他随一个戏班到东北伪满洲国演出,有天晚上贴演了一出《法门寺》,他演太监贾桂,其中有段与赵廉的对话,他问赵廉识不识字?赵廉回答说:“我乃二甲进士出身,焉有不识字的道理?”下边盛吉师兄临时加了这么句台词:“不是呀,我是怕你念惯了日语,把汉字都忘光啦!”这句话一出口,可闯了大祸,台底下看戏人当中正好有个在日本宪兵队里当翻译的汉奸,非说盛吉师兄是在绕着弯儿骂他,当时窜到后台就把盛吉师兄抓走,关押到宪兵队里了。事后戏班的人们费了好大的劲才把他保释出来。从这件事上可以看出,盛吉师兄不仅爱国,而且敢怒敢骂,公然在日本直接统治下的伪满洲国痛斥汉奸走狗。他的这一正义行动,赢得了内外行的一致赞许。
    盛吉师兄出科后,与荀慧生等名演员合作,他那不瘟不火,深沉冷峻的表演,很受观众的欢迎。可惜的是,他于解放后不久就过早地故去了。

赵盛璧和谭盛英

    赵盛璧是盛字班中一名优秀的武生演员,他不仅武功扎实而且扮相俊秀,既能演《探庄》、《武松》等一类的短打戏,也能演《长坂坡》、《挑华车》等一类的长靠戏。这样一个演员,本来是大有发展前途的,可是万没料到他出科以后,竟然忘掉了老师们的谆谆教诲,渐渐堕落了下去。他在天津唱红了以后,手里有了钱,加上人长的漂亮,就忘乎所以放纵了自己,不仅染上了吸毒的恶习,从吸鸦片到抽白面儿、扎吗啡,而且更受军阀姨太太们的引诱,过起了花天酒地纸醉金迷的鬼日子。结果把个好端端的身体糟蹋得不成样子。戏唱不了了,倒卧在马路边上毙命的赵盛璧,身上只披了块破麻袋片儿。
    真是无独有偶,与赵盛璧相类似的还有谭盛英。谭盛英是谭富英的叔伯弟兄,学的也是武生,功底本来也很好,坐科时经常与三哥盛章同台演出《时迁偷鸡》、《三岔口》等戏。同赵盛璧的情形一样,出科后不能严格要求自己,也沾染了吸毒的恶习,最后也沦为乞丐,生死不明,不知下落了。
    赵盛璧与谭盛英两位师兄的堕落,一方面归罪于旧社会的黑暗,另方面也为我们敲响了警钟:从事艺术工作的人,一定不能因为功成名就而忘了做人的根本,不能让铜臭玷污了自己的灵魂,以致滑落到不能自拔的地步。

    盛字班出的人才还有许多,如生行中的贯盛习、李盛荫、孙盛辅、胡盛岩、关盛明、张盛禄、吴盛珠、刘盛通等;旦行中的青衣陈盛荪,武旦朱盛富等;净行中的叶盛茂等,可谓人才济济,限于篇幅,不再逐一介绍。

  (五) “世”字班

袁世海

    袁世海师兄原名瑞麟,祖籍河南洪县,民国六年(1917年)生,是世字班中的大师兄,他原是小盛字班的,叫袁盛钟。后因我们科缺花脸演员,才把他改编到世字班来。他比我们都大好几岁,比裘盛戎师兄小一岁,他们俩的关系也极好,是形影不离的好朋友。
    世海师兄入科初期学的是老生,萧长华先生看他长得很粗壮,脸盘儿也大,觉得他的体形和头形都近似于郝寿臣先生,不如学花脸更合适。于是就建议我父亲为他改了工。这也正是世海师兄所企望的事,因而学戏非常用心、刻苦。除了经常与盛戎师兄切磋技艺之外,他还想方设法去观摩优秀艺术家的演出。郝先生的戏他百看不厌自不恃言,就是其它行当的精采演出,他也从不放过。他常常偷着与盛戎师兄搭伴儿到戏园去看杨小楼、余叔岩、梅兰芳、高庆奎等艺术家的戏。他尤其爱看周信芳先生的戏,每逢周先生北上到京演出时,他总是挖空心思挤出时间偷偷地去看戏,他管这叫“趸货”。当时科班的规矩很严,未经请假擅自外出是要挨板子的。世海师兄明明知道偷着看戏一旦被老师发现要受责罚也不顾。每次他跟盛戎师兄商量好去听“蹭戏”(即不花钱白看戏)前,总是先把被窝筒铺好,在被子里楦上枕头和衣服,以防老师查铺时发现。同时还求助其他同学夜里给他俩等门。有时回来太晚叫不开门,他们就从后院厕所旁边的墙头上爬过来。由于他们做得诡秘,多数情况是能够瞒过老师的耳目的,但是有时事情都已过去了,世海师兄却把自己给告下来,结果挨了打。这是因为世海师兄酷爱艺术,每当欣赏过艺术家们的精湛演出后,美不胜收,就情不自禁地于转天清晨把刚刚“趸”来的“新货”向同学们兜售一番,如周信芳先生演的《徐册跑城》、《追韩信》等戏,都有许多优美的身段,世海师兄看完之后,必要一招一式地学给大家看,而且还要评论哪个地方如何如何好。这一来不要紧,倒叫老师发现他擅自离社的事,于是,照章办事,用板子把他“犒劳”一顿。世海师兄每次挨打之后不但不后悔,反而乐呵呵地说:“看了那么过瘾的戏,挨顿打也值!”由此可见,他自幼对艺术就有着一股广征博采孜孜以求的钻劲儿。这恐怕正是他后来成就为一名出色的表演艺术家的原因之一吧。
    正由于世海师兄自幼学艺时,就善于开动脑筋,认真思索,而不是照猫画虎般地死学,所以在科班里演戏时就非同一般。他的最大优点是演人物,能根据自己的理解,设身处地地去体验人物的思想感情,然后用相应的艺术手段把人物栩栩如生地刻画出来,因而富有感人的艺术魅力。早年,他曾与四哥盛兰等人合演三国戏《临江会》,他以净行应工扮演的关羽,就不是一道汤的演法。他能随着剧情的推进,把负有保护刘备责任的关云长细微的感情变化演出来:先是警惕而不露痕迹,及至发现周瑜藏有杀机时,则是严阵以待,而当周瑜得知站在刘备身旁的正是战功显赫的关羽而大惊失色时,关羽则益发骄矜自恃,盛气凌人。世海师兄把这些层次演得一清二楚,使人觉得关羽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不是庙里的泥胎。
    世海师兄演曹操,虽然宗法郝寿臣先生,但又不拘泥于一派一家,而是熔各家之长于一炉,加以创造发挥,辟出自己的一条蹊径来。为了增强对人物的理解,他认真研读《三国演义》,他觉得不应当把曹操单纯地演成一个奸相,而应当多侧面地把他演成一位雄才大略的政治家、军事家,并赋予他才华横溢的诗人气度。基于他的见解,他大胆地改革了脸谱的画法,第一个在传统的“白脸末”曹操的面颊上淡淡地涂上了一点红色,使他的形象变得生动亲切起来。在《群英会·借东风·华容道》里,世海师兄的表演是步步深入,层层递进的。开始,他自恃拥有八十三万雄兵,故而骄纵得不可一世。第一次出场时,他头戴相貂、身穿平金红蟒,一步三摇,趾高气扬。然而,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他万没料到后来会被周瑜、孔明等人接连施用的一个又一个巧计所蒙蔽,相继尝到了失败的滋味儿。仅以蒋干盗书后曹操误杀手下将领蔡瑁、张允一场戏为例,当这位刚愎自用的统帅猛然悟出自己受了骗,他那固有的自尊自信心理顿时受到了挫伤,为了平复自己的气恼和掩饰自己的懊丧,他只好迁怒于尚在懵懂的书呆子蒋干。这场戏很不好演,但世海师兄演来却细腻准确,入木三分:他下令斩了两员大将之后,面有愠色地侧身坐在那里思索着什么,忽然觉得不大对头,才又拿起那封假信仔细揣摩,当他确信自己中了周瑜借刀杀人之计时,猛一瞪眼,随手把信往桌上一丢,情不自禁地发出了“嘿嘿”的懊悔之声。偏巧在此时,那个不知趣的蒋干还向他邀功请赏,就更激起了他的愤懑,只见他起身离座,在行弦中步步逼视蒋干,直至把一腔怨怒集中化成一个“呸”字宣泄了出来,并接着唱出了四句指斥蒋干的唱词,之后他猛然转身,在“奔儿、奔儿、仓”的锣鼓配合下,先背左手,再把右手高高举起,麻利地把水袖缠绕在小臂上并背在身后,气汹汹地走下场。这几个动作做得干净利落,极富节奏感,把曹操那种无可奈何却又有口难言的复杂心理准确地表现了出来。又如后面草船借箭后另一次怒斥蒋干的戏,也有一个十分洗炼传神的动作,只见他右手把水袖一甩,不屑地冲着蒋干甩去,接下去来了个迅雷不及掩耳的扭脖子、背右手、猛转身下场。每演至此,必得一个满堂彩。这些动作,他虽是学郝先生的,但都有发挥,就连郝先生本人看了也连声称赞。再往下的“横槊赋诗”一场,世海师兄演得更是饱满深沉,光彩夺目,他演出了曹操的气度、阅历乃至感情的细微变化,在这场戏里,他着重刻画的再不是曹操的文治武功,而是侧重表现他的诗人气质。那“对酒当歌,人生几何”的嗟叹,苍劲悲凉,颇能打动人的心弦。正由于他不断深入地理解和表现了曹操这一独特的艺术形象,所以也获得了“活曹操”的美誉。
    他演马谡也不同于一般。《斩马谡》中,当言过其实终无大用的马谡行将被推出帐外就地正法之际,悔愧交集痛断肝肠,尤其想到自己尚有八旬老母无人侍奉时,内心更如刀剜一样。侯喜瑞师兄在这里的唱词是:“我今一死无牵挂,忽然想起老白发。”世海师兄则改成“忽然想起年迈的妈”。为了加强艺术感染力,他做了很细腻的艺术处理:他唱完“我今一死无牵挂”后,加了一锣,然后接唱“忽然想起年迈的……”唱到这儿一顿,稍停两拍,然后用撕人心肝的沙哑哭腔唱出“妈”字来,使观众听后毛骨悚然,收到了对马谡其人又责又怜的艺术效果。每演至此,必有强烈的反响。
    他演的张飞、李逵、张定边、廉颇、鲁智深等角色,都有鲜明的个性特征,决无千人一面的雷同之感。难怪有人称他为“麒派花脸”,他在表演上确实借鉴了周信芳先生的长处,有异曲同工之妙。他们的一个共同特点是灵活地驾驭程式,用心创造活生生的人物形象,而决不为僵死的程式所束缚。
    我们常说“眼睛是心灵的窗子”,世海师兄在表演上的另一个显著的特点,便是长于用他那对炯炯放光的眼睛传达各种人物的思想感情。我们常见些水平不高的演员,他们在台上的眼神是游离的、漂浮的甚至是轻佻的,其根本原因在于他们心里没人物,所以也就不可能“做”出戏来。而世海师兄的眼神永远是充实的、准确的,而且是咄咄逼人的。我自小与世海师兄同台多年,深深知道他那对眼睛的威力。无论谁跟他配戏,精神必须高度集中,不容你有丝毫的懈怠,否则他的眼睛决不会饶过你。在舞台上,他总是用充满情感的眼睛领着你,是喜、是忧、是恼、是怒。全能使同台者从他的眼睛里准确地领略到,进而诱使你不能不随着他做相应的情绪交流。我们管这种交流叫做“逗戏”。世海师兄不仅能通过他那对“厉害”的眼睛准确无误地传达出自己所扮演角色的内心活动,而且也能使全台所有演员进入同一的艺术氛围里,共同完成戏剧的使命。同他合作过的人都有这样的体会:跟世海师兄演戏能提神长戏,获得创造的愉快。
    世海师兄在艺术上不保守,总在不断地探索,不停地前进。他待人极热情,我们世字班的师弟们,谁也没少得了世海师兄的帮助。每当忆起在科班学艺的那段共同生活,都会唤起我们对世海师兄的亲切感情。

   李世芳

    在我入科后第二年的一天上午,我们练完功正在学戏时,父亲陪着位操山系口音的中年人领着一个小男孩儿来到科班。这个孩子长得很好看,眼睛特别大。我们一看就明白,这是家长送孩子入科来啦。父亲领着这个孩子让萧长华先生和各位老师看,老师们都觉得他外表漂亮,很适合学旦角。苏雨卿先生让陈盛荪师兄带着他喊了“一”、“啊”,虽觉得尖细些,但还算洪亮,接着又让他跟着做了几个动作,他也能照猫画虎地学上来。至此,他就算正式通过了“入学考试”,被允许入科学戏了。这个孩子,就是日后成为“四小名旦”之首的李世芳。
    李世芳祖籍山西,送他入科的中年人正是他的父亲李子健,原是山西梆子演员,却是唱须生的。这对夫妻息影舞台后迁居北京,他们看出自己的儿子是块堪造就的艺术璞玉,便托广和楼旁通三义干鲜货店经理介绍,入了富连成。其实他年整十岁,与我同庚。
    世芳入科后,由苏雨卿先生给他开蒙。第一出戏学的是《扫地挂画》,后来又学了《游龙戏凤》、《小放牛》、《桑园会》、《樊江关》等青衣、花旦乃至刀马旦的戏。世芳人很聪明,学戏的进度很快,加上他性情温和,举止文雅,待人接物很有礼貌,老师和同学们都很喜欢他。
    那时我们同学之间有互起外号的习惯。譬如裘世戎的脑袋很大,是个前锛儿拉后勺子形状,我们就叫他“裘锛儿拉”;还有个学武旦的同学,比世戎的脑袋还扁,我们叫他“毛窝样儿”。因为世芳眼睛不但大而且鼓,不知是谁开的头,大家都管他叫“龙井鱼”。听起来这类外号似乎是在奚落别人的生理缺陷,其实那时我们都小,彼此间没什么恶意,大家互喊外号,反而比直呼其名更显得亲昵无间。
    世芳入科不久,老师派我跟他合演一出《桑园会》,他演罗敷女,我演秋胡。因为到广和楼正式公演,事先老师给我们排练了多次。可是,因为世芳从来没登过台,心里总害怕,老师一再鼓励他,他也壮着胆子上了场,开头的几句慢板唱得腔调、板眼都没毛病,一出台就来了个碰头好儿。接下去他跪在台口一侧的椅子上做采桑的动作,我第二次上场唱完几句快板以后下马、整冠、捋髯,然后上步施礼,念:“大嫂请了!”他应当接着“呀”一声,而后从椅子上下来长:“耳边厢又听得人喧嚷,举目抬头四下望,桑园以内吾人往,见一位客官站道旁。”没成想因为他缺乏经验,下椅子时不留心带下一块垫子来。这一下可糟了,他心里一慌,把应当唱的词儿全忘了。拉胡琴的苏盛琴师兄(苏雨卿先生之子)把过门反复拉了好几番,他也不张嘴,有人给他提词儿他也听不见,他心急得象蚂蚁上了热锅,忍不住哭了起来。广和楼的那批老观众们真好,非但没给他叫倒好儿,反而安慰他说:“李世芳,别害怕,慢慢想,想不起来也不要紧。”鼓佬有经验,当即切住了锣鼓。我毕竟早入科一年,知道这是让我重念一遍台词,于是就又做了一次施礼的身段,念道:“大嫂请了!”这一回世芳总算恢复了平静,把词儿想起来了。下面的戏演得很好,再没出现任何差错。观众们一个劲儿地给他鼓掌叫好儿。戏演完之后,更有些热心的观众买了盐煮栗子、花生、奶酪等食品送到后台给我们吃,他们鼓励世芳说:“唱得不坏,挺好的!往后不必害怕,该怎么唱就怎么唱。”世芳心有余悸,哪敢接观众的礼物呀,观众见他吓得那可怜样子,就又走近苏雨卿先生面前为他求情:“苏先生,瞧您这个新学生唱得多好哇,嗓子好,扮相儿好,身段也好,将来必成大器。才多大的孩子呀,能演这么大的戏就很可以的了,您可千万别吓唬他。”经观众们这么一劝,苏先生的火气全消,不但让世芳收下人家的礼物,而且回科班后也没打他。
    从这儿以后,我们俩经常在一起配戏。我们合作的戏码儿很多,有《武家坡》、《汾河湾》、《三娘教子》、《南天门》、《桑园寄子》、《红线盗盒》以及《游龙戏凤》等许多戏。在共同的学习与演出生活中,我们结下了深厚的友谊。
    盛字班师兄相继出科以后,我们世字班的学生也被推上演出的第一线,世芳与毛世来等人跃居为主力演员。观众们见他戏路、扮相都酷似梅兰芳先生,都亲切地称他为“小梅兰芳”。尚小云先生也深爱其才,主动到科班来提携与培养他,认为他是大有前途的旦角演员。
    民国二十五年(1936年)春天,梅兰芳先生由上海回到北京。一天,他同齐如山、姚玉芙及徐兰沅几位先生专程到虎坊桥富连成社看望师生们。梅先生特别向我大哥问道:“听说师弟有个徒弟叫李世芳,人称小梅兰芳,我见见他成吗?”我大哥回答说:“那有什么不成的。”随之就把世芳叫到梅先生跟前,梅先生看世芳果然与自己相象,非常高兴。他拉着世芳的手亲切地问这问那,然后向家兄龙章表示想看他演两出戏。家兄龙章欣然应允,不久就在华乐戏院为世芳安排了两场戏,一场是他与世海师兄合演的《霸王别姬》,另一场是他主演的《贵妃醉酒》。梅先生看过戏后,更是欣喜异常。事后,他特别委托齐如山先生代表他与龙章大哥再次晤谈,表示愿收世芳为徒。龙章大哥与萧长华等先生仔细权衡之后觉得在科学生另行拜师虽是科班中史无前例的事情,但既然是德艺双全的梅先生主动提出要求,况对科班艺事只有裨益而无损失,即使破例又何乐而不为呢?老师们研究的结果,不仅同意世芳拜在梅先生门下,而且还希望梅先生同时再收几名旦角学生为徒。梅先生欣意接受了科班的要求,同意另收毛世来、刘元彤等人为弟子。不久,便在和平门里绒线胡同内的国剧学会举行了隆重的拜师仪式。出席拜师会的人除科班全体师生外,还有王瑶卿、杨小楼、余叔岩、谭小培、姜妙香、程砚秋、尚小云和荀慧生等许多知名的艺术家们。会后,梅先生与我们世字班全体学生合了影。
    世芳拜在梅先生名下,宛如跨进了一座瑰丽多姿的艺术殿堂。经梅先生悉心点拨,他豁然开朗,深悟了旦角表演艺术的个中三昧,他的表演大见起色。
    当年岁末,北京《立言报》发动了一次“童伶选举”活动,读者们热烈响应竞相参加选举,至10月31日截止投票,次年元月上旬揭晓了选举结果:世芳以一万八千四百一十四票的绝对优势当选为“童伶主席”。同时当选为旦部第一名的是毛世来,第二名是侯玉兰,第三名是宋德珠,第四名是白玉薇;生部第一名是王金璐,第二名是我,第三名是黄元庆,第四名是傅德威;净部第一名是裘世戎,第二名是赵德钰,第三名是洪德佑,第四名是沈世启;丑部第一名是詹世辅,第二名是殷金振,第三名是艾世菊,第四名是赵德普。由这个名单可以看出,当选者除富连成社学生外,便是中华戏剧专科学校的学生。
    元月十七日上午,《立言报》社在华乐戏院召开了发奖大会,当晚又在这家戏院举行了加冕典礼和庆祝演出。加冕仪式是在演出前进行的,即由仪式主持人和知名人士向粉墨登场的世芳头上戴凤冠。其余受奖人皆便服上台与观众见面,台上台下的气氛极为热烈。
    庆祝演出的剧目很丰富:第一出是沈世昌主演的《下河东》,第二出是裘世戎主演的《丁甲山》,第三出是黄元庆主演的《林冲夜奔》,第四出是我和艾世菊合演的《打渔杀家》,压轴戏是毛世来和詹世辅合演的《小上坟》,大轴戏是李世芳与袁世海合演的《霸王别姬》。参加演出的人都非常激动,戏演得格外精采,世芳的名声由此更为显赫了。

青山京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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