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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小冬与言高谭马 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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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情是王彦丞和檀道济的故事,按檀道济“唱筹量沙”是见诸史实的佳话。王彦丞有一子,上元节由仆人张恩抱往灯棚观灯,檀道济有一女,檀妻思子心切,命盖婆在上元节晚,到灯棚伺机换一男婴回来。张恩为盖婆所愚,王子被檀女换去,回府对王夫人难于启齿,经家婢(张妻)发现后,王夫人不忍荷责,反予张恩银两,令其逃走。张恩远走他乡,改名换姓,做了驿丞。未几,王彦丞为徐羡之陷害,发配他乡,途中夜宿馆驿。张恩自差官处得知犯官即系恩主王彦丞,五内如焚,急图搭救。不料当晚校尉赶到,奉旨将王彦丞斩首解京。张恩为赎失却公子之愆,报主人不加罪之恩,遂请差官周全,毅然代王彦丞一死;并布疑阵,作为驿丞弃职逃走。差官深感其义,允如所请,并伴王彦丞至军中为檀道济佐理军务,且用“唱筹量沙”之计,示敌以军粮充足,敌军撒去,檀、王还朝,因谊属通家,互见妻儿,王彦丞见檀子所佩归元宝镜乃自己传家之宝,至此换子真相大明,王子檀女各自归宗,檀、王二家结为秦晋之好。 《春秋笔》的演员阵容是:马连良——前张恩,后王彦丞;张君秋——王夫人,刘连荣——檀道济,叶盛兰——差官,马富禄——驿卒,李洪福——前王彦丞,林秋雯——家婢,盖三省——盖婆,马世啸——校尉。马连良的主戏在前张恩,扮相是青箭衣、罗帽和《一捧雪》的莫成一样。在灯棚被人把公子换去以后,惶急、追悔;回府见王夫人,惭愧、内疚,全以做表的神情层次分明取胜,具有内心表演。“杀驿”一场,是全剧高潮。饰驿丞出场时,圆翅纱帽,穿着官衣,唱“狂风日落乌鸦噪……”四句〔西皮摇板〕转〔快板〕,已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氛。差官押王彦丞到,叶盛兰的扮相采自《三家店》里的王舟。张恩闻听押解犯官乃是王彦丞,惊愕询问差官,一段“未曾开言泪汪汪……”的〔流水〕,套自《奇冤报》公堂上刘世昌的唱,却歌来嘈嘈切切,感情充沛。下面剧情发展,愈来愈紧。驿卒来报京中又有校尉到来,马富禄钩个黑白分明的歪脸,念白怯口,声音响堂,真是少许胜多。马世啸的大校尉凶悍火爆,气势有如疾风骤雨。张恩看公文,晕厥,醒来唱四句调底(低八度)〔原板〕,第三句半起才归调面,这是套自《辕门斩子》杨延昭听说穆桂英来到的唱法。千古文章一大抄,只要运用得法,信手拈来全是佳句,编戏也是一样,套得自然就好。最后决定替王彦丞一死,以报深恩,恳求差官,声泪俱下,更佐以水袖、甩发、跪步各种功夫,极为动人。临死时把纱帽置衣架上,以便使人有驿丞挂冠而去的印象,设计之新巧,具见吴幻荪匠心独运。这一场戏,比《一捧雪》的蓟州城和法场,紧凑、火炽而吃力,真是精彩万分。后面饰王彦丞,就是卖几段唱儿了。
民国二十八年元月一日、二日,《春秋笔》在新新戏院首次推出。首演之夕,出了一点小毛病,幸亏及时掩饰,未被观众发现。原来在“杀驿”一场以后,马连良改饰后王彦丞,化妆改名,由差官陪同,逃亡奔往前方檀道济军营。这一场是闷帘〔二黄倒板〕“离店房逃至在天涯路外”。二人上场后,马接唱〔回龙〕腔“我好比丧家犬好不悲哀”。下面再接原板“到如今家难投有国难在……”四句,然后差官接唱。一日晚上,因为初演关系,马连良唱回龙腔“我好比丧家犬”以后,后四个字忘了,张不开嘴,他用眼一瞪叶盛兰,叶极机警而反应快,因为他知道戏词,马上接唱“好不悲哀”,并且耍了一个巧腔,获得热烈掌声。台下观众,因为初见此剧,还以为原排如此,〔回龙〕腔由老生、小生合唱,生面别开呢!其实,却是马连良临时忘词,叶盛兰当场救火。这个情况发生的时候,千钧一发,只有一两秒的时间,台上的乔玉泉(打鼓佬)和杨宝忠(琴师),都惊愕得张着大嘴,几乎不知所措了。叶盛兰之急智与勇气,难得而可佩。而也可由此证明,唱戏非用好配角不可,必要时他有能力可以救你的命也。
前文说过,马连良、程砚秋二人,新戏首演全连唱两天,而首演之夕,必在前排第二排中间留几个好座(第一排离台太近,武戏时吃土),邀请剧评人看戏来“摘毛儿”(梨园术语,就是请挑毛病,批评指教之意)。那时被邀出席的有汪侠公、景狐血、翁偶虹诸君,笔者也追随骥尾,敬陪末座。马是由吴幻荪招待,程是由杜颖陶招待。《春秋笔》首夕散戏以后,吴幻荪请教大家意见。汪、景、翁诸位都世故很深,连夸极好,无懈可乘。笔者那时还年轻,禁不住人家敦促,就率真地对张君秋的王夫人,表示点意见。第一,那天他唱上落座以后,拿起针黹来做,再等王彦丞唱上回府。笔者认为,在剧台上表演缝纫,以平民妇女且花旦应工者为宜,如《拾玉镯》之孙玉姣,《乌龙院》之阎惜蛟,王夫人系贵妇身分,又是青衣,以看书比较合适。第二,张君秋那天穿蓝帔,头上包一块粉红色包头,笔者也认为改用翠绿色包头较为色彩调和。吴幻荪诚恳接受,转告马连良也欣然同意,第二天再去看,张君秋已经改正如仪了。笔者所以举此事例,只在证明,凡是有修养的大角儿,都是虚怀若谷,接受批评,因此才随时进步,以趋成功的。梅兰芳、马连良、程砚秋无不如此。如果所会不多,而且故步自封呢,那当然成就也不一样啦。
3.《临潼山》。这是采自《隋唐演义》,秦琼义救李渊的故事。演员分配是马连良——李渊,张君秋——窦太真,刘连荣——杨广,李洪福——秦琼,萧长华——解差樊虎,叶盛兰和马春樵饰杨广帐下追赶李渊的俊丑二将。这出戏也是吴幻荪根据老戏改编,但是演出效果不好。马连良曾赴兖州考据李渊服饰,新绣黄靠,用四方靠旗,于史有据;而此剧失败就坏在方靠旗上了。戏台上武将扎靠,背后四面靠旗都是三角形的,这样动作方便,起打时也利落。背上四面四方靠旗以后,不但比较笨重,转动不灵活;而起打时所占空间较大,对方也不敢靠近他,怕碰了靠旗,于是就显著松懈了。要知道历史与戏剧是两回事,戏台上的服饰,是一种表现剧中人身分的方式,国剧服装,全是明朝体剧,演汉、唐、宋、元故事如此,演清朝故事也如此。彭朋、施仕纶全是清朝官员,按说服饰应该顶子、翎子、袍褂,和《探母》的国舅扮相一样了,为什么仍旧穿蟒戴纱帽呢?这就是国剧服饰程式问题了。马连良聪明一世,懵懂一时,他办了方靠旗这么一件糊涂事,头一场演完就后悔了(这出戏是二十八年十一月二十八日首演的),因此,首演两场完了,就挂起来不再唱啦。
倒是这出戏的配角,有两处精彩表现,一是萧长华的樊虎,以前有出老戏演秦琼发配故事(不是《夜打登州》),他曾唱过,因此驾轻就熟,押解秦琼那一场戏,新戏演来就像老戏那般自然熟练,老伶工火候的确不凡。另外是叶盛兰的靠将(不用方靠旗,一笑!)起打时摔个“播浪鼓”,非常干净利落,具见武功坚实。
4.《十老安刘》。这是马连良在一九四九年以前,所排的最后一本新戏,时在民国三十一年,张君秋已经脱离扶风社,自己挑班了。剧情包括《赚蒯彻》、《淮河营》、《监酒令》、《盗宗卷》、《吕后焚宫》。演员阵容是马连良——前蒯彻、后张苍,李玉茹——吕后,刘连荣——刘常,叶盛兰——刘章,马富禄——栾布,李洪福——前李左车(原排此角系老生扮,后来才改为花脸的)、后陈平,马春樵——田子春。
马连良的蒯彻,头一场从“大边”(下场门)上,白满,穿帔,拄拐杖。故栾布赚往见刘常,在《鬼门关》和《淮河营》两场,有几段〔流水〕、〔散板〕的唱,俏皮灵活,现在还很流行。见刘常有大段念白,极其齿锋舌剑、强词狡辩之能事。
刘连荣饰刘常,上高台(用四张桌子搭成,上设大帐),虎跳龙骥,气势雄伟。
《监酒令》一折,普通演法,刘章夜巡宫墙时,上四龙套,刘章穿白蟒上唱〔二黄三眼〕。在《十老安刘》里,上四龙套,四校尉手提四个二尺高、三尺宽,大红色的圆肚气死风灯。叶盛兰的刘章,白蟒外加披红斗篷,上戴红风帽,全场电灯熄灭,只有台上的红色灯光,和台下往台上打的白色灯光,真有“微风起,露沾衣,铜壶漏响;披残星,戴斜月,巡查宫墙”(剧中〔二黄倒板〕转〔回龙〕原词)的气氛,而这就是扶风社精神,使得观众觉得舞台面“美”。
下面是吕后升殿,火焚宗卷了。李玉茹的吕后,凤冠蟒袍,扮相一如《大保国》的李艳妃,给她安排上场有一段〔慢板〕的唱。以次全是老路“盗宗卷”演法,此剧原系马连良撒手锏,马富禄又赶一个老旦张夫人,马崇仁饰张秀玉,台下父子在台上也扮父子,尤称佳话。
最后诸刘勤王灭吕,吕后焚宫时,正面设宫城布景,李玉茹在城上有段〔快板〕的唱。张苍再上,同场也有一段〔快板〕,此时张苍的扮相,戴改良软相巾,就有点像《六国封相》的苏秦了。
三、 拿手的老戏
马连良的戏路很广泛:以他个人为主的拿手戏,有《三字经》,除了一个小花脸以外,可以说是独角戏。《铁莲花》,即《扫雪打碗》是衰派老头儿戏。《九更天》又名《马义救主》。
马连良剧艺评介
与旦角合作的戏,除了在上文所谈,他与花旦合作的《坐楼杀惜》称为一绝以外;与青衣合作的戏,如《打渔杀家》、《游龙戏凤》,在扶风社演是张君秋合作,在大义务戏中,自余叔岩退隐以后,就是他与梅兰芳合演了,其份量可知。在扶风社与张君秋合演的还有《宝莲灯》、《桑园会》,照例都演双出。唯有《三娘教子》是在张君秋贴全部《王春娥》时演出,马只演这一出,算是捧张君秋的场了。
和小生合作的戏,他与叶盛兰合演的《借赵云》、《打侄上坟》、《八大锤》都是上乘之作。
另外位大家所熟知的马派拿手戏,其实都是群戏,只因为扶风社人头齐整,众星捧月,便成了马连良的招牌戏了,而这就是他的聪明过人之处。
《借东风》实际这出戏里最累的是小生所饰的周瑜,鲁肃与孔明的戏加在一起,都没有周瑜的份量重。再佐以曹操、蒋干、黄盖都是好角,自然被观众欢迎了。
《龙凤呈祥》乔玄与鲁肃,也并非繁重,有孙尚香、刘备、赵云、张飞、孙权、周瑜、乔福的合作,才算好戏。
《法门寺》这是扶风社在北平常贴的日场戏,因为宋巧姣、刘瑾、贾桂、刘媒婆都是硬配,自然生色。
《四进士》马连良的宋士杰,戏份量稍重,也不算太累,但是有好杨素贞(黄桂秋、张君秋)、好顾读(郝寿臣、刘连荣)、好万氏(小翠花、马富禄)、好田伦(姜妙香、叶盛兰)、好毛朋(曹连孝、李洪福),这出戏当然有号召力了。
还有两出轻松小戏,也是马连良喜欢演的:一是《胭脂虎》,又名《会稽城》或《元帅带马》,但石中玉必是小翠花或芙蓉草他才唱。一是《打严嵩》,但严嵩必是郝寿臣或刘连荣他才唱。(义务戏中他常与侯喜瑞合作这一出。)这两出戏不累而讨俏,再加个小戏双出,必然上座满堂。
在扶风社当家旦角青黄不接的时候,就是林秋雯不堪大用,张君秋尚未加入那段时期,马连良常贴一些轻易不动的老生戏。如《战樊城》,他饰伍员,李洪福伍尚,马春樵武城黑。《洪羊洞》,他饰杨六郎,马富禄反串孟良,刘连荣焦赞,李洪福令公魂子。《渭水河》,他饰周文王,马富禄反串姜尚。《摘缨会》,他饰庄王,林秋雯姜妃,叶盛兰唐姣,马春樵先蔑,马富禄向老。《失空斩》,他饰孔明,郝寿臣马谡,马富禄反串司马懿,李洪福王平。这几出戏马连良完全按老路子唱,很少新腔。《战樊城》、《洪羊洞》没有什么特色。《渭水河》、《摘缨会》的扮相台风都十分好,雍容华贵,帝王气象。最好当推《失空斩》。坐帐时运筹帷幄,指挥若定。“三报”一场,由诧、而惊、而虑,层次分明,不失丞相身分。“城楼”“我本是……”一段〔三眼〕,好整以暇,〔二六〕那段,则手挥目送,流利自然。最后“斩谡”之愤怒、怜才、悲怆,全有交代。套用评电影的语法来说:“理智感情的交战,全有高度深刻的内心表演。”可称声容并茂,已入化境。除了余叔岩、孟小冬以外,绝非谭富英、杨宝森、奚啸伯能及。配以郝寿臣的马谡,他是花脸最善做戏的魁首,两人在斩谡一场,不知落了多少满堂彩。
五、成功的因素
1.重视配角。扶风社的阵容,前文谈过,此处不必赘述。他还有两位很得力的长期专用配角,不搭别的班(有如程砚秋班的曹二庚、文亮臣)。一位是高连峰,是他富连成同科的师兄弟,工小花脸,在扶风社里专应二路活儿,像《打渔杀家》的丁郎儿,《四进士》的一赶三(刘二混、看堂的、师爷)等。《黄金台》和《盗宗卷》里的“灯笼杆儿”(即是手持灯笼的家院和衙役),都是他的活儿。上文谈到《火牛阵》里马连良的踢灯笼绝技,固然他踢得好;但是衙役如果递的不是地方,马连良也就踢不准了。这和武旦打出手一样,下把的递家伙关系很重要,如果递得不是地方,武旦多好,也打不出去,踢不准的,所以“配角儿”的确非常要紧。
再有一位是马春樵,系马连良的本家大哥,在《马连良独树一帜》的“家世”部分就提到他了。他是梆子班出身,后习二黄,肚子非常宽绰,老生、武生、红生、花脸都能来,而且还头头是道。像《一捧雪》的戚继光(老生),《甘露寺》的前赵云(武生),《三顾茅庐》的关公(红生),《三家店》的史大奈(花脸),都是马春樵应工,他可算扶风社的“百搭”。
马连良对于罗致人才,有他一套方法,就是订立合同,使你安心长期与他合作,这在梨园界是史无前例的。因为过去戏班用配角,也和目前电影界独立制片一样,常聚常散,没有基本演员制的。一般演员都以能搭扶风社为荣,如今搭上,而又是长期饭票,那能不乐予参加呢?但他也分对象,叶盛兰还没有出科的时候,马对叶就认为才堪大用,前途无量了,所以就争取他到扶风社。叶盛兰自然受宠若惊,从此死心蹋地地追随马连良,虽然他一度短期挑班,但是扶风社有戏,他还乖乖回去做配角。杨宝忠改行操琴,马怕被别人抢去,就订了合同长期合作。张君秋乍露头角,也怕被谭富英等别的老生抢去,就订了四年合同,且认为义子,这都是高明的手段。
刘连荣被梅兰芳倚重甚殷,马富禄是小翠花的左右手,他怕订合约使刘、马二人中间为难,就口头保留长期合作。好在他们全是富连成社同学,谊非寻常,而且也不肯放弃扶风社的。遇见梅兰芳、小翠花有戏时,马就使刘、马二人请假,在扶风社由别人瓜代,马富禄常由老师萧长华代理;刘连荣不在,则特请郝寿臣演一场(如前例之《失空斩》)。
扶风社的“五虎将”原是马(连良)、张(君秋)、叶(盛兰)、马(富禄)、刘(连荣)的,后来怎么刘连荣会换为袁世海呢?这里面有个很少人知道的内幕。
袁世海这个人绝顶聪明,剧艺上先学侯(喜瑞),后宗郝(寿臣),且传郝氏衣钵,没有出科就大红大紫了。但是他专喜在台上以噱头取胜,私底下权势欲望很大,喜欢弄权、生事、制造是非,在李少春、李世芳班里,都生了许多事。他打算进入扶风社,蓄志已久,但是有刘连荣在那里长期演唱,不是轻易能动的,他便许李华亭(扶风社管事人)以利,图谋取刘而代之。
马连良用刘连荣已久,虽然明知袁世海在台上有俏头,比刘连荣的规矩老实能更为生色,但是与刘谊属同科师兄弟,不忍停他的生意,所以当李华亭进言时,考虑半天,说:“你们去办吧,可是要自然,不能使连荣太难堪了。”
按《龙凤呈祥》这出戏的旧例编制,当家花脸饰张飞,在《闯帐听琴》一场以前,还有个单场。后面再演迎接刘备、孙尚香回来的戏。孙权由副净扮演。郝寿臣、侯喜瑞在义演里都饰张飞。马连良的《龙凤呈祥》,为了节省时间,把后面张飞单场取消,只演《听琴》;同时,因为孙权与乔玄有同场的戏,就派当家花脸刘连荣饰孙权,而以马春樵饰张飞了。袁世海就在这上面动脑筋,他教给李华亭一套话,等到有一天贴《龙凤呈祥》时,李华亭便去找刘连荣说:“观众的反应,您的张飞好,是正工;可是您的孙权也好,也不能换人。这么办!从这一次起,您演‘龙凤呈祥’饰前孙权后张飞好了”论时间,甘露寺相亲完了,孙尚香洞房有一大段唱,还有休息,孙权来得及洗脸再勾张飞脸来赶扮的。论情理,刘连荣不是老板马连良,须要一赶二饰乔玄、鲁肃。他是搭班的演员,只能应一个活儿或张飞、或孙权,没有一赶二的必要,并且梨园行也无此先例。所以刘连荣当时没答应,说:“要让我来张飞,可以;不过孙权要另派别人,没有一个人唱两个活儿的。”李华亭说:“好,再说吧!”其实,刘连荣已中计了。
按梨园行规,演员虽明知那一出戏里有他,但是还以演出当天接受“交通科”的催戏通知为准。就如同现在电影界演员,明知在某部片子里有他的戏,但哪一天拍哪一场?内景还是外景?仍以接剧务的通告为准。到了《龙凤呈祥》演出这天,刘连荣一天没有接到“交通科”通知,他当然也不好意思晚上到戏院去,就托朋友去看看戏,到底怎么回事?等散戏后朋友回来一说,刘连荣差点没有气炸肺,原来戏院当场通告:“袁世海饰前孙权后张飞”,等于他把两个活儿接过去了,而刘连荣无形中被炒鱿鱼了。因为刘连荣有话在先:”一个人不能唱两个。”如今有一个人能唱两个了,他自然没有话说,也没有立场来争了,这就是袁世海的阴谋诡计。他虽然进扶风社之志得逞,却也给自己留下了恶例,以后不但在马连良班如此唱法,李世芳班里他也得唱俩了。
有一次马富禄随小翠花到上海去了,扶风社贴出《打渔杀家》,如果汤勤、蒋干、张文远,可以找萧长华替马富禄,而且比马还好。这大教师一角,萧先生岁数大了,就不适合啦。按当时“戏份儿”来说,马富禄拿二十五元,花二十元就可以找茹富蕙或孙盛武来替工,成绩也不会差。但是马连良却别出心裁,特约叶盛章饰大教师,花了“戏份儿”四十元,是茹、孙的一倍。叶盛章的教师爷很少露演,何况他有武功,讨渔税那一场还可以露几手,因此,消息传出,轰动戏迷,那天卖座满坑满谷,因为叶盛章客串而多卖了百儿八十张票,马连良名利双收。观众看完戏都说:“今天马连良的《打渔杀家》太好了,是叶盛章的教师爷。”绝没有人这么说:“今天叶盛章主演的《打渔杀家》,马连良配的萧恩。”可见叶盛章多好,还是绿叶,荣誉还是归于马连良,这就是他重视配角善于运用之处了。
2.场面整齐。马连良的场面阵容,全是精选人才。打鼓佬是乔玉泉,人称乔三,在武场界的资格仅逊于杭子和,而高于白登云。点子准,尺寸稳,“撕边儿”尤为绝活(有称为“丝鞭儿”的,是连续不断的一种小鼓声音)。马连良的身上边式,脸上有戏,仗他鼓楗子的陪衬帮忙不少。乔与马合作多年,三十六年病逝,连良痛哭失声,如失左右手。打鼓佬后换为裴世长,比乔三便差远了。打大锣是马连贵(连良的兄弟,马荣祥的父亲),他是“大锣界”的王牌,从规矩熟练里,能打出灵活俏皮劲儿来。
马连良出科以后,最早的胡琴是胡三(胡素仙之弟,坤伶胡菊琴的父亲)。以次换为赵桂元。赵的好处是托得严,后来连良大红,赵就拿跷了,因此换为杨宝忠。杨加入扶风社,马连良如鱼得水,马腔愈发动听。以后二人因为种种原因失和,宝忠离去,马就改由李慕良操琴了。月琴是高文静,高是月琴界的魁首,指法、手音全好,弹得丝丝入扣,与胡琴配合起来,其作用有如旦角的二胡配合胡琴,使唱的人舒服,听的人悦耳。
3.演出美化。马连良演戏,一切唯美是尚,从个人推广到团体,以至整个舞台面。扮戏他讲究“三白”,就是“护领白”、“水袖白”、“靴底白”。扮戏以前一定要理发刮脸,并且推己及人,要求扶风社同仁全体遵行。在后台,他准备两个人,一个专管刮脸,一个人专管刷靴底。他的扮戏房里,有专人管熨行头、熨水袖,戏装早准备好了,挂起来,那么穿在身上就没有皱褶的痕迹了。对龙套都要求刮脸,抹彩、正式扮戏。所以扶风社的全体演员,使人看起来都干净、清爽、美观。
他个人的行头,更是特别考究。质料方面,多方寻求,有一年故宫拍卖绸缎,他买了许多大内的料子,存起来慢慢做行头。在颜色方面,他提倡用秋香色、墨绿色(如《甘露寺》乔玄的蟒)、奶油色(如《打渔杀家》萧恩的抱衣),看起来漂亮得很。对行头的式样和剪裁,他也有研究心得,戏台上的马褂,传统做法都是身短、袖肥,透着肥大款式不利落,他却把马褂做得身稍长,袖较瘦,就显得好看多了。不过他穿马褂的戏不多。《武家坡》、《汾河湾》、《探母》不常唱,《借赵云》和《汉阳院》的刘备还可偶尔见到。
在个人服饰,同仁扮戏,都美化了以后,民国二十六年他与萧振川、万子和集资合作,在北平西长安街盖个新新戏院,除了自有一个演出理想的场所以外,在舞台上他设计了一份“守旧”(就是台上的大幕),是五片制,米黄色绸子所制,中间那一大幅,绣上棕色的汉武梁祠图案,上挂沿幕,下垂黄色穗子,并且横悬五个小宫灯。台前两旁,用纱幕把场面人员围起来,不使台下看着杂乱无章。纱幕上是蓝色云龙。从新新开幕那天起,把外边围幕拉开,观众一看这舞台形象,便热烈鼓起掌来了。马连良出外,当然也带着他这份大幕;天津中国戏院老板孟少臣,对这个大幕爱得不得了,几次三番说项,请马连良让给他,一直到过了半年以后,马连良情不可却,照原制价加些钱让给孟少臣。白挂了半年还赚点钱;孟少臣却乐不可支,总算把这份大幕弄到手里啦!马连良的美化舞台,就有如此的成功。
各位读者,到戏院里去品评音韵,考究字眼,讲求板槽的内行顾曲家,少之又少。大多数观众,都是为声色视听享受,存着娱乐目的而去的。马连良的戏,唱腔悦耳,做表认真,服饰、舞台处处美化,使人赏心悦目,自然大家趋之若鹜,乐予观看了。所以马连良的观众最普遍,士农工商,男女老幼,每个阶层全有。论历年票房,马连良纪录与梅兰芳在伯仲之间,无数字可考;论唱片,他为生旦行之冠。马连良灌了六十张,一百二十面;梅兰芳灌了五十九张,一百一十八面。另外有梅、马唱的《打渔杀家》、《探母回令》、《宝莲灯》两张四面,如果两人平分,那么马灌了六十二张,梅灌了六十一张,还少他一张呢!
六、弟子和传人
马连良正式收的徒弟一共六位。民国十年(1921),他收李万春为弟子,那年李万春十一岁,马连良也才二十一岁。民国二十四年(1935)春,在长沙收李慕良、朱耀良为弟子。李慕良原唱老生,先余后马,“慕良”的名字,就是倾“慕”马连“良”。这一期演完了,马连良就把李带回北平,加以深造,没想到后来成了他的末期琴师。那年冬天,又收了北平戏曲学校的王和霖、王金璐二人为徒。民国二十九年(1940),收言菊朋的儿子少朋为徒,是他关山门的最后一位弟子。
六个弟子中,学马最像的,当推言少朋,他私淑连良多年,几乎到入迷状态了。他的马派身段、小动作都很像,就是没有嗓子,为一大憾事。其次数王和霖,也有几分马味。李慕良精于琴,台上的表现倒不为人知了,他也很少露演。至于李万春、朱耀良、王金璐的拜马,也就属挂号性质,实际上没有学什么戏的。
至于私淑马派的人,他的堂弟马最良有几分似处,扮相也是马家面孔。周啸天以学马自居,其实差得很远,只有一出《夜打登州》马派戏,还是野狐禅。奚啸伯先学马,又学言,后又宗余,变成四不像。李盛藻学马变了样,走火入魔。天津丑票金鹤年之子金伯吟,虽在中原公司妙舞台和春和戏院当底包,却学马甚笃,偶有似处,外号“假马连良”。在马连良身陷囹圄期间,北平天桥有个梁益鸣,专唱马派戏,城外的商人因为看不到马连良,就拿他稍过戏瘾,经大家一哄,居然能到内城长安戏院唱了两期。但是经马连良的长期戏迷一看,梁益鸣一脸横肉,一身俗骨,穷喊乱做,贫俗可厌,他居然号称“天桥马连良”,实在糟塌马连良这三个字,头一场八成座,第二场半堂人,第三次就没法唱了,从此也就销声匿迹了。可以说,马连良没有真正传人,马派剧艺,到他及身而止了。
七、南麒北马的由来
民国二十年(1931),天津法租界马家口,开了一家春和戏院,当时已经是新型的戏院了。老板管兴权,约角人李华亭,开幕戏要隆重一点,李华亭就把上海的麒麟童,北平的马连良,约来天津合作一期。这是大手笔,也是惊人之举,就可见李华亭的才华不凡了。那一期两人合作一共五天,然后马回北平,麒麟童又单独演一期才回上海。所露戏码有《九更天》、《萧何月下追韩信》、《甘露寺》(南方路子,五音联弹的)等。麒、马两人合作的戏有《八大锤》,麒麟童反串小生陆文龙,马连良王佐。《火牛阵》,麒麟童反串小生田法章,马连良田单。《十道本》,麒麟童褚遂良,马连良李渊。《一捧雪》,马连良莫成演到“法场”,麒麟童接演“审头”的陆炳。《借东风》,麒麟童全部鲁肃,马连良孔明到底,唱到“借风”。在安排戏码上,两个人的戏要均衡,李华亭也煞费苦心,除了麒麟童喜欢反串小生那两场,二人无分轻重以外;《十道本》则两人一重念白一重唱工。《一捧雪》那天“审头”麒麟童大轴,《借东风》那天就马连良“借风”压台了。那一年麒麟童三十八岁(他是光绪二十年生,属马,今年如果健在,已经八十四岁了),马连良三十一岁。从此便开始了“南麒北马”的
说法。后来又在上海天蟾戏院合作过一次,这“南麒北马”就更驰誉全国了。如果论剧艺成就的话,两个人各有千秋,是无从比较的。
八、一生得失关键
马连良剧艺自成一家,为人聪明善于肆应,按说应该一帆风顺,福寿全归的,可惜他一辈子两大关键,吃亏都在抽大烟上。
梨园同仁有阿芙蓉癖的非常普遍,他们只取其提神之小利,却忘了成为痼疾之大害,真是饮鸩止渴,愈陷愈深。
民国二十年[被过滤]事变,东北失陷,二十一年(1932),日本人在东北成立伪政权“满洲国”。民国二十六年(1937)卢沟桥事变,抗战军兴,华北沦陷,随后日本人又成立华北伪政权“临时政府”。抗战期间,沦陷区人民,大多数不能追随政府进入大后方;为生活关系,给日伪机构做小事的人,政府并不以汉奸目之,除非为敌作伥卖国求荣者不赦。在二十六年以后,三十四年(1945)以前,梨园界人为生活关系往东北去演戏的,如金少山、李少春全去过,那是民间活动,胜利以后,政府对金、李二人并未加罪。
民国三十一年(1942),伪“满洲国”政权成立十周年,伪总理张景惠,请华北伪“临时政府”派遣演艺使节,前往庆贺,条件是除了包银以外,还有大部分烟土。当时北平烟土很贵还不好卖,马连良贪图这一批关东土的便宜,便以“华北演艺使节”的官方代表身分,到东北去演了一期戏。
三十四年抗战胜利后,此事被人检举,马连良遂以汉奸罪入狱。后经回教协会理事长白崇禧将军等人缓颊周全,在三十六年(1947)才脱离囹圄之灾。一年多已经负债累累了。经马太太陈慧琏再三向张君秋恳商(他们原有义母义子之谊),与马在上海中国大戏院合作唱一期,历时四个月,营业不衰,马连良把债全还了,这才缓过一口气来。这是为抽大烟吃的第一次大亏。
民国三十七年(1948)冬,马连良从上海到了香港,在那里打出路。初到斯地,他是京朝大角,当然轰动一时,但是香港居民是广东人天下,大众娱乐是广东戏,在香港肯听国剧的上海人太少,日子长了就不能支持了。他甚至找票友焦鸿英等合作演出,但也只是短期,于是他就沦落在香港,又负债累累了。一九五一年,中共替他还了香港的债,把他接去大陆。
一九六三年,且曾到香港演出。“文革”爆发,老艺人备受摧残,痛苦可知。最后被迫住下房,扫院子,折磨得不成人形,终于在一九六六年十二月病逝了,享年六十六岁。
此文与读者见面时,是一九七七年十二月,正是马连良逝世十一周年纪念。他如健在,今年七十七岁,虽不一定还能登台唱戏,但对启发后学,复兴国剧,还能有很大的贡献。站在国剧老生界来说,马连良是一位极有成就的艺人,“独树一帜”四个字,他是当之无愧的。
青山京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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