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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小冬与言高谭马 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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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连良剧艺评介

一、 全面检讨
先谈戏路。在《马连良独树一帜》文里,笔者就谈过,马连良是以谭、余演法为基础,又兼学贾洪林的艺术。那么贾洪林是何许人呢?这里不妨稍作介绍:
贾洪林,江苏无锡人,清同治十三年(1874)出生,那一年岁次甲戌,他生肖属狗,所以小名“狗儿”,也叫“狗子”。从前人的小名儿(乳名)是跟着一辈子的,所以他红了以后,一般人还称他为“贾狗子”,他正名洪林,号朴斋,是梨园世家。祖父贾阿三,号棣香,字树堂,是名昆曲小生。父贾阿金,号阔亭,习文场。洪林自幼学戏,工老生,在小鸿奎班为台柱,嗓音圆润爽亮,极为观众欢迎。倒仓后,勤下苦功,不久嗓音恢复。在他盛时,与谭鑫培同班,谭偶尔不唱,班主就以洪林承乏,座客毫无异言,其声势、造诣可知。他为人聪明绝顶,做表重念的戏,尤优于唱功。拿手的正工戏有《八大锤》、《琼林宴》、《九更天》、《打渔杀家》、《乌龙院》。与谭鑫培配演《盗宗卷》(陈平)、《捉放曹》(吕伯奢)、《搜孤救孤》(公孙杵臼)、《群英会》(孔明)、《四进士》(宋士杰,以前此剧的主角饰毛朋),与杨小楼配演《战宛城》(贾诩),与王瑶卿配演《儿女英雄传》(安学海),全都有声于时,观众认为不作第二人想的。贾洪林演《回荆州》饰前乔玄,后鲁肃;《长坂坡》饰刘备,自汉阳院哭刘表起,到摔子止。这两出戏里,他那唱做佳妙,不落恒蹊,全有独到之处。所以后来马连良的《龙凤呈祥》饰前乔玄后鲁肃,他是远法贾洪林,近仿余叔岩;而余叔岩也是有所本,按贾洪林的路子唱的。
谭鑫培晚年,倚贾洪林为左右手,贾洪林因误服提药败嗓,不能动重唱工戏,也就一直以硬里子为己任了。民国六年(1917)三月谭鑫培病逝,过了半年,贾洪林在九月二十三日去世,前往追随他的老搭档于地下了。享年四十四岁,可称英年早逝。
马连良自幼就私淑贾洪林,在科班时去听谭鑫培的戏,而更感兴趣的,却是贾洪林。多方仿效,亦步亦趋,在他十五岁还没出科时,就被富连成同学起个“小贾狗子”的外号了。民国五年(1916)春,马连良正式拜贾洪林为师,从此更积极学习贾派剧艺,可惜只从师了一年半,老师便去世了。
把谭、余、贾三人的艺术融会贯通,自己再揣摩、研究、改进,便慢慢形成马派了。
老生讲究“唱”、“做”、“念”、“打”。我们且看马连良在这四方面的天赋和功力。
马连良的天赋不十分好,功力却非常纯。先谈嗓子,他小时候在科班,只能唱“扒字调”。出科以后,每天清晨即起,到西便门外去喊嗓子,念话白,风雨无阻,回家以后再上胡琴吊嗓子,同时注意身体健康,生活规律,不动辛辣,不烟不酒,对于嗓子“注意保养,勤学苦练”。所以他一辈子嗓子也没有坏过,而维持一定的水准。他的嗓音宽窄,介于谭富英、奚啸伯之间(谭宽,奚窄);调门高低,介于高庆奎、杨宝森之间(庆奎高,宝森低)。而他对于嗓音的善于运用,是其特长,这不是一般老生能比拟的。
在出科以后,搭班到挑班的阶段,马连良论嗓子功力,《定军山》、《四郎探母》都可以照唱,他也不时露演。(成名以后,在上海大义务戏的《四郎探母》,常派他演“坐宫”,或是“回令”,可见他具有此剧功力。至于“出关”、“会兄”、“见娘”、“别家”,往往就派谭富英、麒麟童、李少春了。)但是他想,这种老唱法不能显一己之长,因为王又宸也唱《探母》,谭富英也唱《定军山》,各有千秋。为了出人头地,必须另辟途径,于是就在唱工技巧上用功夫,用“闪”、“滑”、“换气”、“偷气”等办法,创造马腔,而另外走出一条路来。他在嗓音上的最高原则,是“好整以暇,从容不迫”。譬如晚上唱《坐楼杀惜》,唱工只有一段〔西皮倒板〕、转〔原板〕、〔流水〕和几段〔四平调〕,并不繁重。在早晨吊嗓子,他却吊整出的《四郎探母》或《珠帘寨》。嗓音有这样的准备与煅炼,晚上唱那几段,自然举重若轻了。所以他在台上绝对没有脸红脖子粗、力尽声嘶的现象(有的老生,确系如此)。唱到末场最后一句要散戏了,嗓子好像还有余力能再唱三出似的,而事实上也的确如此。使观众永远对他有“用不尽的嗓子”那样的印象。
谈到马腔,一般人认为是柔靡纤巧,靡靡之音,所以能风行一时。但是靡靡二字的意义,也因时代而不同,现在的老腔就是从前的靡靡之音;现在的靡靡之音就是以后的老腔。举例来说吧:谭鑫培的腔比起程长庚、张二奎、王九龄来,已经是靡靡之音了,但是现在听起来,却是非常古拙了。余叔岩的腔较谭已柔靡,较马连良却简炼。马固以柔靡为人诟病,但是奚啸伯、李盛藻的腔,却较马更为柔靡了。旦角也是一样:王瑶卿去孙怡云、陈德霖不远,已经是新腔了;而梅、程的腔较王瑶卿不知又新了多少。现在又有所谓张(君秋)腔,较梅、程二人却更为柔靡了。
好的唱腔可以流行,但流行的却不见得是最好的唱腔。换言之,流行与艺术价值是两回事。以歌唱而言,流行歌曲是靡靡之音,却普遍流行,拥有票房,但是寿命不常。肖邦、贝多芬的乐章,虽然曲高和寡,却寿命长久,多年来是乐坛典范。如果仅以唱腔而论,马连良的腔比起余叔岩的腔来,在艺术评价上差得远了。但是马连良如果只会唱“劝千岁”和“望江北”,就形成不了马派,早已销声匿迹了;他的所以能成为马派,得力于“唱”以外“做”、“念”、“打”的各有专长,全面发展。
提起马连良的“做戏”来,那不止是细腻传神,可以说是刻画入微了。即以台步而言,《清风亭》的张元秀,《四进士》的宋士杰,《甘露寺》的乔玄,都是白胡子老头,戴“白满”,但是因为人物身分、性格、处境的不同,在台步上就不能完全一样了。《清风亭》的张元秀,是个打草鞋、卖豆腐的穷老头,走动时两腿要弓,腰要弯,有点驼背,但是因为长年操劳的关系,台步要给观众一种健康、朴实的印象。宋士杰是位退休的衙门中人,开个店房,生活比较安定,所以两腿微弓,腰要微弯,而台步上要有种悠闲的态度。乔玄是东吴国老,养尊处优,所以他的台步虽然腿稍弓,腰稍弯,但是举腿投足,都带出老臣的庄严来。就是同一个人,在同一出戏里,因剧情的发展,台步姿态上也有不同。像《清风亭》的张元秀,在遇见周桂英认子之前,虽然也拿着拐棍,因为他身心俱佳,步履稳健,这只拐棍对他不发生什么作用。但是到张继保被生母认领走了以后,老伴儿成天吵闹,自己也思子成疾,贫病交加,再出场时,腿更弓,腰更弯,而靠那只拐棍当三条腿来走路了。
以台步之微,就有这样深刻的分析,马连良曾有文章谈以上的心得,就知道他对做工上如何深入钻研了。
马连良做戏的刻画入微,每一出戏都有特色,可以说“罄竹难书”,根据笔者看他戏多年的经验,以《坐楼杀惜》最为细致入戏,可以说是他做工戏的代表作。做戏首先要了解剧中人的身分、性格,把握住了,再用熟练的技巧来表现出来。宋江是一个城府很深、机心颇重的猾吏,去乌龙院以前,在街上听了闲言闲语;进院后,又见阎惜姣形迹可疑,于是便要追究阎惜姣与张文远奸情的可能性了。但却用好整以暇的态度,侧击旁敲的手段来进行,马连良在“闹院”一折里,切实地掌握着这个分寸。到了后边《坐楼杀惜》,宋江在丢失书信后回来寻找,虽然心里火急,却在表面镇静,不能使路人看出他张皇失措来,所以马连良在二次回院上场时走〔水底鱼〕,对极。有的老生上场时使〔乱锤〕,甚至有脸上抹油彩的,那就是不懂得宋江的性格了。宋江知道晁盖的信被阎惜姣拾去,向她讨回。这时阎有恃无恐,便向宋江逼写休书,宋江为了息事宁人,只好委屈求全;而阎惜姣那里却一步一步得寸进尺。马连良把宋江历次气愤而又压下来,那种怕“小不忍则乱大谋”的心情,如剥茧抽丝般地表现出来,交代极为清楚。等到阎惜姣表示出要到郓城县大堂上才给,而且说明:“……虽非虎狼,你也要惧怕三分。”此时马连良的宋江,在表情上显示出“此事善要是办不到了,非取断然措置不可了”,马上变脸变色,充分发挥内心表演。最后念到“你、你、你可不要逼出事来呀!”立刻眼、面色、声音,浑身是戏,情见乎词,已入化境,真是一代绝作。尤其与小翠花合演,可称双绝,这种出神入化的做戏,是任何老生不及的。
马连良的念白,真正是做到了梨园前辈所说:“唱要像说话,说话要像唱。”含意也就是:“唱要像说话那样的自然流利;念要像唱一般地悦耳好听。”他的念白不但有尺寸、有气口;而且有调门、有腔调。在轻重、缓急、抑扬、顿挫之间,注入感情,把剧中人的性格和当时情景刻画出来。像《审头》对汤勤的冷讽热嘲,《断臂说书》对陆文龙的拱云托月,《清官册》对潘洪的正义严责,《四进士》对顾读的强驳巧辩,《十道本》对唐王的侃侃而谈,《失印救火》对金祥瑞的蒙哄愚弄,每一出戏都是念得情词并茂,而各不相同,真是神乎其技。
老生行的“打”,不是狭义的只指武场子的开打而言;而是广义的指武功根底而言,包括开打、身段、功架、小动作在内的。马连良能演《定军山》、《战宛城》、《珠帘寨》,自然开打不成问题。他在大义务戏里,曾反串过《八蜡庙》的费德功,《艳阳楼》的高登,功架、趟马、开打,不逊于专业的武生和武净。但以上所谈的五出戏,究竟在台上出现的机会很少,他的武功根底却表现在各出戏的身段上。像《范仲禹》里(全部《问樵闹府·打棍出箱》)的吊毛、铁板桥。《八大锤》断臂时从桌子里翻出来的“转角楼”。《坐楼杀惜》里,宋江回忆到因开门时用力,把招文袋系从左腋窝下落地,于是双手往地下指,站定右腿,抬起左腿,单腿站着转了一个三百六十度的圈儿,然后跳起来一个屁股坐子落地。这些地方全都干净利落,每次必得满堂彩。身上边式,小动作更透着“流”(读如“六”,是梨园行术语,表示俏皮、灵巧的意思),如《游龙戏凤》、《坐楼杀惜》、《失印救火》手里的扇子,《打渔杀家》手里的桨,一手一式,都俏皮美观。对于水袖,更下过苦练功夫。《群英会》、《回荆州》里的下场翻,抖水袖,也必获观众掌声。
马连良的扮相清秀俊逸,台风潇洒风流,而且唱、念、做、打都很飘逸,所以他的《游龙戏凤》、《打渔杀家》、《坐楼杀惜》、《失印救火》、《盗宗卷》、《打严嵩》、《桑园会》、《宝莲灯》、《甘露寺》、《借东风》,全都拿手,成了代表作。
读者看到这里,也许会发问:“你把马连良说得这么好,怎么只褒不贬,他就一点儿缺点都没有吗?”“不然。”一个人的优点,相对的也就是一个人的缺点。就因为马连良“潇洒飘逸”,所以在舞台形象上,他《群英会》的鲁肃,忠厚不及王凤卿。《清风亭》的张元秀,乡愿不及雷喜福。《四进士》的宋士杰,老辣不如麒麟童。如果以功力的单项来比,唱腔不如余叔岩,字眼不如言菊朋,武功不如谭富英,韵味不如杨宝森。缺点正自不少呢!
但是衡量一个人的成绩,不能只看单项,要看他的总平均分数。一个学生在学校里,所习功课不止十种,如果有的一百分,有的不及格。不及格的课目少,还可以补考,要是多,就须留级了。即使大专联考,你国文一百分,算学二十分,照旧也不能录取的。不管如何此长彼短,总平均的成绩是很要紧的。以近代老生来论,马连良的做工可打九十五分到一百分,念白可打八十五到九十分(字眼和大舌头是缺点),其余各方面都没有不及格的。所以要把唱腔、念白、做派、脸上、身上、水袖、台步、扮相、台风、手里头、脚底下,这十几个部门的总平均来看,除了余叔岩在他以上,不但谭富英、杨宝森、奚啸伯不如他,就连言菊朋、高庆奎,也比不上他的。
二、早期的新戏
自民国肇始到二十年代,是北平菊坛最为发展、鼎盛、光辉灿烂时期。一方面人才辈出,一方面有两大潮流,就是“明星制”和“编新戏”,而这两大潮流也是相辅相成的。因为名旦、名生们都自己当老板挑班了,就要多方表现来争取观众,于是集繁重的唱做于一身,甚至连饰二角三角,可以说这一场戏主要是卖一个“明星”主角。既然如此,有时候觉得老戏太小,或是避免人云亦云,就要以大块文章号召,独出心裁,编排“新戏”了。但是编新戏也不是那么简单,于是就从整理老戏,把几出老戏连贯起来和新编两方面入手。风气所趋,不止生旦,连武生(杨小楼、李万春)、花脸(郝寿臣)也竞排新戏,好像名伶不如此作,就使人感觉落伍了。唯有余叔岩会的老戏太多,他又不常演出,才不演新戏;但是他也把冷戏重排出来,如《摘缨会》,以免落得俗套。在这种环境里,马连良自然也不例外,何况他有另辟戏路的野心,当然要在“新戏”上下功夫了。
前文中已谈过,马连良出科以后,在搭班时期,从民国八年他十九岁起,就开始演新戏了,像《骂王朗》(饰诸葛亮),《云台观》(饰王莽),都是那年出品,以后他就一直编排新戏,到三十一年为止,一直整编了有三十出新戏。
在他早期新戏里,值得向读者提起的有:
《青梅煮酒论英雄》根据《三国演义》所编,马连良饰刘备,种菜时有大段〔二黄慢板〕的唱,煮酒论英雄时偏重念、做,佐以郝寿臣的曹操,相得益彰。此剧剧幅不大,马以后不常演。此戏传了下来,李盛藻挑班文杏社,常贴这一出,却前从《许田射鹿》起,后带《斩车胄》,由袁世海饰曹操,把剧幅延伸很多了。在台湾,哈元章、胡少安都有这出。
《夜审潘洪》这是整理旧戏,从《调寇晋京》起,也就是《清官册》加夜审,马连良一直如此演法,贴《夜审潘洪》。吴铁庵唱,自《雁门关》起(请注意,这是《小雁门关》,潘洪镇守雁门关,呼必显到关上拿他进京,刘御史审他时受贿,被八贤王金锏打死,才再调寇准的。与八郎探母的《大雁门关》不是一出戏),改名《金牌调寇》,但仍到“夜审”止,马连良饰潘洪。杨宝森挑班后,把此剧前加“金沙滩”、“李陵碑”,杨前饰令公,后饰寇准,改为《杨家将》,可称老尺加一了。李盛藻演时,把《杨家将》照演,名字也不改,夜审以后,潘洪被宋帝定罪为充军发配,杨延昭假扮强盗,在黑松林中埋伏,把潘洪刺死,以报父仇,李盛藻连饰令公、寇准、杨六郎三人而一赶三,比老尺加一又多了两寸,这都是“明星制”作祟。现在台湾的军中剧团,是公家支援,不是个人当老板了,却都按杨宝森的演法唱《杨家将》,演出时间比以前缩短了,戏却越演越大了。有哪位老生能具有唱工老生(《李陵碑》)和做白老生(寇准)的兼长呢?连杨宝森都只适合演杨继业,演寇准不对工,因为他的脸上少戏,白口平板没有抑扬,何况他人呢?
《夜打登州》把《三家店》和《打登州》连贯起来,又称《秦琼发配》,马连良饰秦琼,唱做都很繁重。到了扶风社时期他只单演《三家店》,不演全本的了,而在后面大轴与旦角合作一出对儿戏。《夜打登州》倒是传下来了,学马的老生周啸天,且以这一出为代表作。在台湾,胡少安在海光剧队时,唱过几次。
《火牛阵》这是乐毅伐齐故事,从《黄金台》起,到《火牛阵》完,马连良饰田单,在《黄金台》这一折老戏里,他有一手绝活。两个衙役一再说拿住犯夜的,田单不信,叫衙役掌灯前往观看,这时世子田法章叫一声“卿”,田单连忙说“禁声”。用脚将灯踢灭,同时把小王拉下。一般演法,场上都是用一个红布镶绿边的布灯笼,老生一踢,“灯笼杆儿”(打灯笼的那个衙役。《盗宗卷》里,替张仓打灯笼的那个家院,也叫“灯笼杆儿”,这是梨园术语)把布灯笼往下一扔就行了,然后两衙役也仿效“卿”、“禁声”,而拉下。马连良演法,却用一个真灯笼,灯笼是用竹批儿所做,外蒙红纸,里面点蜡。“禁声”以后,马连良把灯往上一踢,灯笼就从上场门的台前方,往上斜走一个抛物线,直落下场门,而灯也灭了。这一脚踢得准极了,必落满堂彩,这就是“马派”的小动作,是别人没有的。这出戏因为后面有一段小生(田法章)与青衣的戏,老生的戏不太连贯,也少高潮,后来就挂起来不唱了,因此也没有传下来。
《范仲禹》也就是全本《问樵闹府·打棍出箱》,前面加上范仲禹赶考,妻儿失散的场子,马连良的范仲禹有几段〔西皮慢板〕、〔原板〕、〔摇板〕的唱,下面就接“问樵”了。在“出箱”以后,加上“黑驴告状”的情节,一直到找回范仲禹,面见包公时,范仲禹上场有一段〔流水〕。马富禄饰前樵夫后屈申,魏连芳饰范妻白氏,在“错还魂”以后,马富禄唱小嗓儿,魏连芳说山西话,都很有俏头。此剧因为剧幅很长,马连良也太累,后来就不唱了。但是却传了下来,后来学马的人唱,有改贴《黑驴告状》的,现在台湾的哈元章有这一出。
《清风亭》就是全部《天雷报》,从前面周桂英“产子”起,经过“弃子”、“拾子”、“赶子”、“认子”、“思子”、“望子”,到“殛子”止。马连良的张元秀,能把剧中人活画得有如在舞台上重现,观众看到最后,有为之泣下的,颇为感人,是他的拿手戏之一。此戏也传下来了,在台湾的哈元章、胡少安都有。
《三顾茅庐》也是根据《三国演义》所编,马连良前饰刘备,后饰孔明,郝寿臣饰张飞,马春樵饰关公,姜妙香、叶盛兰都先后饰过诸葛均,李洪福饰前孔明。剧情从“三顾”起,到火烧博望坡,张飞负荆请罪止。这出戏传下来了,但是后来李盛藻唱,又老尺加一了,前边从“马跳檀溪”,到“博望坡”止。此剧现在台湾哈元章也有。
《要离刺庆忌》这是春秋时代,姬光请专诸弑姬僚以后,又结交要离,使刺姬僚之子庆忌。要离断臂行间,负罪出奔,使吴戮其妻子而见庆忌于卫;庆忌纳之,一日同渡江,离乘庆忌不备,而刺中其要害的故事。《八大锤》里王佐断臂行间,就是师要离故智。马连良饰要离,和他配演庆忌的有多次都是名伶。在北平尚和玉、郝寿臣都来过,十九年他到上海,与杨小楼、新艳秋等同班演出,杨小楼素喜提携后进,就给他配演过庆忌,连良认为殊荣。后来两个人又合作过《八大锤》、《摘缨会》,极博观众赞许,那年马才三十岁。因为这出戏剧幅小一点,以后就不常唱了,也没有传下来。
《苏武牧羊》故事家喻户晓,不必介绍。以前王瑶卿有一本《万里缘》,以旦角胡阿云为主,王凤卿的苏武,活儿并不重,马连良据以改编,加重苏武的戏,唱工非常繁重,是他代表作之一,经常演出。流传至今,在台的关文蔚、哈元章、胡少安、票友李淑娴全有这出。
全部《一捧雪》自《过府搜杯》起,接《审头刺汤》、《雪杯圆》,到《祭雪艳坟》为止,是他民国二十三年(1934)所排,笔者在上文谈过,此处不赘。马连良如此演法,已经是四个半小时了。后来有位坤伶老生徐东明,从蔡荣贵那里得来秘本,前边自《赎雪艳》、《救汤勤》演起,直到《祭坟》完,要演五个半小时了。笔者现存有这个本子,不过现在要演出,非分两天不可。
《胭脂宝褶》就是全部《失印救火》,也在上文谈过,此处不再复述。以上所谈十一出新戏,是马连良从民国八年(1919)到民国二十五年(1936)的早期作品。

三、鼎盛时期的四本新戏
上文《马连良挑班二十年》里,曾谈到从民国二十七年到三十年这四年里,是扶风社鼎盛时期,因为那时候演员阵容最为硬整,马连良春秋正盛,是三十八岁至四十一岁,也排了几本精彩新戏,下面就依次介绍一下:
1.《串龙珠》。民国二十七年(1938),山西柳子名老生碗子红(丁碗仙)到北平演出,她的剧艺精湛,地位有如国剧界的孟小冬。班中的老伶工如花脸狮子黑(张玉玺)等,全是独当一面的资深演员,因此在前门外广德楼演出期间,不止山西同乡热烈捧场,一般国剧同仁也全都去观摩,藉收他山之助。皮黄是把各种地方戏如昆、弋、梆子等集大成融合而成型的,但是在原来的剧种里,还保存有许多演出技巧和优良剧本,是国剧演员应该研求学习的。马连良素喜吸收各家之长,所以就常去看碗子红的戏,日久厮熟,惺惺相惜,马连良也招待他们去看扶风社的演出。后来就起了艺术交流、互赠剧本的念头。马连良送给丁碗仙《四进士》本子(晋腔也有这出戏,剧名全部《紫金镯》,但是场子太碎而且冗长,不如国剧紧凑),丁碗仙就送给马连良《反徐州》本子,并且特为扶风社把此剧演了两次,第一次为马连良、吴幻荪去看,供改编参考;第二次请扶风社全体主要演员去看,供演技观摩,除了马富禄临时有事,别人全去了。而结果在《串龙珠》演出时,就是马富禄的花婆不够深入,这就是缺乏观摩的的关系。
梆子《反徐州》又名《五红图》,剧情演叙元顺帝时,世袭蒙古徐州王完颜龙,性素横暴,一旦出猎,踏坏民间田禾甚广。会农民郭广庆谏阻,完颜龙怒欲斩之,经州官徐达苦劝,改为枷刑三月,游街示众。完颜回府途中,向民间乞水饮马,强夺民妇花云之妻水桶,割去手臂。回府抵门,有民妇衣孝服过其门前,完颜龙认为不吉,剜去其眼,并摔毙其怀中婴儿。当郭广庆受刑时,其亲友侯伯清、花婆商议设法搭救。侯乃以家藏串龙宝珠质于康茂才当铺,得银向完颜龙之仆乐儿行贿,以图释放郭广庆。事闻于完颜龙,将康茂才连同串龙珠抓来,诬康为盗,施用酷刑,并籍没其家财,献珠为其父老王寿;且将康送交州官治罪。被完颜龙割手、剜眼之民妇,全至州衙申诉,乐儿又送康茂才至,徐达不能违反良知,入民于罪,乐儿遂带一厨役来接任州官。此时民情激愤,徐亦别无选择,乃起义反完颜龙,而完颜龙亦适与朱元璋交战败绩,众百姓擒其父子,斩首示众,奉徐达为徐州王。
这出戏由吴幻荪动手改编,不但结构谨严,穿插紧凑火炽,而且极富民族意识。这时已经进入抗战第二年,北平是沦陷区,颇有联合民众抵御外侮的含义。角色分配是:马连良——徐达、郝寿臣——完颜龙、张君秋——剜眼妇、芙蓉草——剁手妇、马富禄——花婆、叶盛兰——康茂才、李洪福——侯伯清、马春樵——郭广庆、高连峰——乐儿、贾松龄——老王。梆子演法,徐达、花婆、康茂才、郭广庆、侯伯清五个角色脸上全要钩红,所以叫做《五红图》。
《串龙珠》里,徐达扮相是忠纱、黑三、蓝官衣。这件蓝官衣是新制的,用蓝软缎,镶宽银色贴边(一般都用黑贴边),颜色鲜明漂亮。“劝农”一场,唱一段〔西皮慢板〕。完颜龙欲斩郭广庆,徐达劝阻讲情时,一方面敷衍完颜龙;一方面示意郭广庆。有一段〔二黄倒板〕、〔回龙〕、转〔原板〕、叫散。边唱、边做,把父母官疼顾百姓的心理,表达无遗。公堂一场,百姓纷来哭诉申冤,呼天怨地,此时有几句〔西皮摇板〕,也是唱做并重。造反起
开打,徐达就改穿香色绣万字的箭衣了,当然也是新制。
郝寿臣的完颜龙,勾油黄三块瓦脸、戴倒缨盔、黑扎、黄马褂、战裙。横暴粗犷,叱咤风云,此角除郝外不做第二人想。
张君秋的剜眼妇,全身缟素,出场有一段〔西皮原板〕。芙蓉草的剁手妇,大头,青褶子,唱有几句〔摇板〕。
马富禄的花婆,揉红脸,戴红耳毛,手使钢叉。
叶盛兰的康茂才,戴鸭尾巾,素花褶子,被完颜龙拷打时,走抢背干净利落。
李洪福的侯伯清,黑三,青素箭衣,软罗帽。
马春樵的郭广庆,揉黄脸,青素箭衣,硬罗帽。
高连峰的乐儿,官帽,小脸,箭衣马褂。
贾松龄的老王,钩老脸,穿女蟒,出场唱四句梆子。
民国二十七年(1938)四月二十三日,《串龙珠》首演于新新戏院,上座满坑满谷,观众反应热烈,这都不在话下。不知什么人报告日本占领当局,说戏词过于刺激,有反日思想。事实上,在完颜龙狩猎踏坏田禾一场,确有类似“百姓幸能生存,已属万幸,欲汝生则生,欲汝死则死”之念白,不啻为日军占领华北暴政之写照。马连良当时习惯,新戏出笼全连演两天(程砚秋也是如此)。第二天清晨,日本兴亚院,特务机关,就订了晚上几个包厢,名为看戏,实则审查。特务机关的日本人,只通晓普通华语而已,兴亚院中人,则对中国文化都稍有研究的。当天下午起,马连良与吴幻荪即大为紧张,研求对策。笔者是连看两晚的。当向幻荪兄建议,次晚唱词念白千万一字不能动,因为焉知头天晚上没有人录音呢?(那时已有钢丝录音了,但极为少数,且系公用。)设若对照不符,那删去的词句就表示虚心了,质问起来,就无词以对了。只是演员在做派神情方面,收敛一些就是了。幻荪颇以为然,并关照全体演员照办。于是四月二十四日晚上,郝寿臣的跋扈嚣张减色了,正面人物的慷慨激昂也冲淡了,戏没有首夕精彩了。马连良战战兢兢地演完戏以后,次日上午接到占领军命令,此戏禁演,但是不见诸明令,给剧团留点面子。事实上,日本人怕公开发表,倒反引起人注意,而大家都来看这出反日的戏了。当时太平洋战争还没有爆发,日本人势力还不能到达租界。马连良以后不久到天津中国大戏院演唱的时候,因为院址在法租界,所以《串龙珠》连演多场,场场满座,天津观众大饱眼福。这出戏是马连良所有新戏里,最富有政治意义的一出戏。
2.《春秋笔》。这也是译自梆子而加以改编的一出戏。山西梆子演全部的名为《归元镜》,陕西梆子只演前部名为《灯棚换子》。陕西秦腔易俗社在北平长安戏院演过一个时期。演这一出,饰张恩的老生骆秉华,失子后用脚猛跺台板,这就是乡土派的演法了。
青山京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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